當天下午。
省公安廳會議室。
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,在深色會議桌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光斑,像一把把鋒利的刀,剖開二十年沉積的迷霧。
空氣里彌漫著紙張的油墨味和淡淡的茶香,沈青云坐在會議桌主位,指尖捏著一張模擬畫像,臉色十分的嚴肅。
畫像上的男人約莫三十歲年紀,顴骨高突,嘴唇削薄,最醒目的是左臉那道從眼角斜劃到嘴角的刀疤。
筆觸粗重,像是畫師特意加重了力道,讓那道疤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兇氣,連下垂的嘴角都仿佛沾著揮之不去的戾氣。
沈青云的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,目光在畫像的刀疤上停留了很久。
他想起卷宗里記載的成大海案現場:車內鮮血淋漓,兩人未及穿衣便遭近距離射殺,兇手下手狠辣,毫無猶豫。
這股狠勁,跟畫像上男人的氣質竟隱隱重合。
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指尖蹭到了眼鏡的鏡腿,滿腦子都是“槍”、“龍湖區”、“聯防隊員”這幾個關鍵詞,像散落的珠子,等著被一根線串起來。
“省長,您看這里。”
坐在旁邊的黃向陽開口說道,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促。
他手里捧著王山的筆錄,紙張邊緣已經被反復摩挲得發毛,他用紅筆在“跟龍湖區局長鬧掰了”這句話下面畫了三道橫線,筆尖幾乎要戳破紙頁,對沈青云說道:“王山說老胡在龍湖區混過,跟局長鬧掰,而田星宇案的受害者成大海,當時正好是龍湖區公安分局局長,這會不會就是……”
他的話沒說完,卻讓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緊繃。
沈青云抬眼看向黃向陽,正好對上他通紅的眼眶。
這幾天黃向陽幾乎沒合過眼,從檔案室查到監獄提審,再到現在坐在這里,他眼底的血絲像是蔓延的蛛網,卻透著一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拗。
沈青云心里輕輕嘆了口氣,他知道,黃向陽此刻想的,一定是二十年前田星宇隔著鐵窗說“我沒殺人”時的眼神。
就在這時,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,夏秋珊快步走了進來。
她穿著一身合體的警服,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,貼在光潔的額頭上,手里緊緊攥著一疊打印好的資料,紙張因為快速走動而微微晃動。
“省長。”
她走到會議桌前,把資料遞了過來,聲音因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穩:“羊城市公安局剛發來的核查結果,龍湖區從九零年到零二年期間被開除的聯防隊員里,符合臉上有刀疤、外號老胡這兩個條件的,只有一個人。”
黃向陽幾乎是搶著接過資料,手指飛快地翻到第一頁。
當“胡德貴”三個字映入眼簾的時候,他的身體猛地一震,手里的筆錄本“啪”地掉在會議桌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“九七年!”
他猛地站起來,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,眼睛死死盯著資料上的“開除時間”,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:“田星宇案是九七年發生的!胡德貴案發前三個月被成大海開除,才過了三個月就出了命案,這絕對不是巧合!絕對不是!”
沈青云伸手拿起那份資料,指尖劃過胡德貴的檔案照片。
照片是胡德貴當年加入聯防隊時拍的,黑白底色,照片里的他穿著深藍色的聯防隊制服,肩膀挺得很直,可臉上那道刀疤卻沒被遮擋,從左眼下方斜斜延伸到右嘴角,哪怕是靜態的照片,都透著股兇相。
他又往下翻,看到“開除原因”那欄寫著:“因多次對轄區商戶進行敲詐勒索,并在夜市調戲婦女,被時任龍湖區公安分局局長成大海當場查獲,次日予以開除,并處以行政拘留十五日。”
“成大海親手把他開除,還送他去拘留,”
沈青云的聲音低沉而嚴肅,手指在行政拘留十五日上停頓臉色嚴肅的說道:“胡德貴心里肯定憋著恨,這就有了作案動機。”
他抬頭看向夏秋珊,眼神銳利的問道:“胡德貴被開除后去了哪里?他的家人現在在哪?羊城公安有沒有查到?”
“查到了。”
夏秋珊立刻回答,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,翻開記著的頁碼,對沈青云匯報道:“胡德貴是羊城本地人,父母早就去世了,家里只有一個弟弟叫胡德明,比他小五歲,現在在羊城老城區開了家小飯館,叫胡記家常菜。羊城公安的同志已經去飯館找胡德明了,剛才給我發消息說,人已經找到了,正在做思想工作,應該很快就有反饋。”
沈青云點了點頭,把資料放在桌上,身體往后靠在椅背上,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。
會議室里很安靜,只有他指尖敲擊桌面的“篤篤”聲,像是在為即將揭開的真相倒計時。
黃向陽彎腰撿起地上的筆錄本,又坐回椅子上,卻沒再翻看,只是盯著胡德貴的檔案照片,眼神復雜。
二十年來,他無數次想象過真兇的樣子,可當線索真的指向一個具體的人時,他反而有些緊張,怕這線索又像之前那樣斷了,怕田星宇的冤屈還要再等下一個二十年。
……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