粵西臨川縣的山路像擰成麻花的麻繩,在連綿的青山里繞來繞去。
黃向陽坐在民用牌照的轎車副駕上,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車門扶手。
車窗外的雨剛停,濕熱的風裹著泥土和草木的腥氣撲進來,糊在臉上像一層黏膩的薄膜。
儀表盤顯示他們已經在山里開了四個小時,從省城出發時還是晴天,到了臨川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了個透,車身上濺滿了黃泥。
“黃廳,前面就是縣城了。”
開車的刑警老周放慢車速,指了指前方隱約露出的低矮房屋,對黃向陽說道:“臨川縣就一條主街,咱們要找的老舊居民區在街尾,叫幸福里。聽著像個老小區,其實都是八十年代的紅磚樓。”
黃向陽點點頭,從包里掏出胡德貴的模擬畫像,又摸了摸口袋里田星宇的舊照片。
照片邊緣已經磨得發毛,田星宇的笑臉在顛簸的車里微微晃動。
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里的焦躁:“這三天辛苦大家了,摸排的時候注意隱蔽,別穿警服,問話也別太直接,免得打草驚蛇。”
車子駛進縣城主街,路面坑坑洼洼,積水倒映著路邊昏黃的路燈。
沿街的店鋪大多關了門,只有幾家小賣部還亮著燈,門口掛著的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。他們沒直接去幸福里,而是先繞到派出所,跟當地民警碰了頭。
“黃廳,你們要找的李建國,住在幸福里三號樓302室。”
派出所民警小張遞過來一張手繪的地圖,上面用紅筆圈出了位置:“我們查了戶籍,李建國是個假身份,身份證是偽造的。鄰居說這人挺怪,白天不出門,晚上十點左右準會去樓下張記小賣部買煙,每次都買紅雙喜,而且從不跟人說話,臉上有個刀疤,看著挺嚇人。”
“刀疤的位置對得上嗎?”
黃向陽追問,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三號樓的位置。
“對得上。”
小張肯定地說道:“鄰居說刀疤從眼角劃到嘴角,跟你們給的畫像一模一樣。我們還去小賣部問了,老板說李建國每次買煙都現金,話很少,有時候會盯著電視里的新聞看,尤其是播警察抓人的新聞時,眼神特別不對勁。”
黃向陽心里一緊,這種種特征,都指向胡德貴。
他立刻召集同行的五名刑警,在派出所會議室開了個短會:“老周和小李一組,去幸福里對面的二樓茶館盯著302室。我和小王、小陳一組,在三號樓樓下隱蔽。小張留在派出所,隨時準備支援。記住,胡德貴手里有七七式手槍,二十年前殺過人,肯定有反偵察意識,動手時一定要快、準、穩,先控制他的雙手,絕不能讓他掏槍!”
“明白!”
刑警們齊聲應道,各自檢查了腰間的手銬和警棍,換上便衣。
襯衫、牛仔褲、運動鞋,看起來就像來縣城打工的外地人。
………………
傍晚六點,暴雨又下了起來。
黃向陽帶著小王、小陳躲在三號樓對面的報刊亭里,雨棚漏下來的水滴在肩膀上,很快就濕了一片。
他拿著望遠鏡,盯著302室的窗戶。
窗簾拉得嚴嚴實實,只有昏黃的燈光從窗簾縫隙里透出來,偶爾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屋里走動。
“黃廳,您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。”
小陳遞過來一瓶礦泉水,自己卻凍得搓手,九月的臨川白天悶熱,晚上卻涼得很,再加上下雨,更顯陰冷。
黃向陽接過水,卻沒喝,目光依舊鎖在302室:“再等等,按鄰居說的,他十點才會出來買煙。咱們再確認一下小賣部的位置,張記在三號樓斜對面,距離大概五十米,他出來后肯定會走那條小路,咱們就在小路拐角動手。”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雨漸漸小了,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縣城的夜晚格外安靜,除了偶爾傳來的狗叫聲和雨滴打在屋檐上的“滴答”聲,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。
黃向陽靠在報刊亭的鐵皮墻上,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服傳過來,他卻渾然不覺。
腦子里反復回放著田星宇臨刑前的畫面:隔著厚厚的鐵窗,田星宇的手緊緊抓著欄桿,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,聲音嘶啞地說“向陽,我沒殺人,那把槍我從來沒見過,你一定要幫我查清楚,別讓我兒子一輩子背著殺人犯的名聲”。
二十年了,他終于離真相越來越近。
黃向陽的手心冒出了汗,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田星宇的照片,在心里默念:兄弟,再等等,很快就能還你清白了。
晚上九點半,302室的燈光依舊亮著。
老周發來微信:“目標在屋里來回走動,好像在看電視,沒發現異常。”
黃向陽回復:“繼續盯著,注意他的動向。”
九點五十分,302室的燈光閃了一下,隨后窗簾被拉開一條縫,一個人影在窗邊停留了幾秒,似乎在觀察外面的情況。
黃向陽屏住呼吸,握緊了手里的槍。
他知道,胡德貴要出來了。
十點整,三號樓的單元門“吱呀”一聲被推開。
一個身材微胖的男人走了出來,穿著灰色短袖和黑色長褲,手里攥著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。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,一道從眼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格外醒目,正是胡德貴!
他左右看了看,見沒人,便慢悠悠地朝著張記小賣部走去,腳步有些拖沓,看起來很放松,完全沒察覺到周圍的埋伏。
“行動!”
黃向陽低喝一聲,率先從報刊亭沖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