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奶奶正坐在房門口搓麻繩,海風帶著咸腥味一陣陣吹過來。附近的漁民一陣風似的卷到門前,臉漲得通紅,拍著大腿喊:“顧奶奶!天大的喜事!朱家!朱家完蛋啦!”
顧奶奶手一抖,麻線差點勒進肉里:“啥?朱家咋了?又出啥幺蛾子了?”她心還懸在朱家報復那茬上。
“不是幺蛾子!是報應!天大的報應!”張嬸子激動得唾沫橫飛,“剛鎮上回來的柱子說的!朱家那大宅子不是沒了嗎?這才只是開頭!”
她湊近了,聲音壓不住地拔高:“朱家!在咱們嶺南的所有鋪子!糧行、綢緞莊、當鋪、碼頭倉庫……有一個算一個!昨兒晚上,一夜之間!全空了!”
“空了?”顧奶奶手里的麻繩啪嗒掉地上。
“空了!真真正正的空了!”張嬸子比劃著,眼珠子瞪得溜圓,“糧行里,一粒米都沒剩下!倉鼠進去都得哭著出來!綢緞莊的貨架,光溜溜的能照出人影!當鋪里那些值錢的金銀首飾、古玩字畫,連個銅板都沒了影!碼頭倉庫更絕!堆成山的海貨、茶葉、香料……全沒了!柱子說,那倉庫大門敞開著,里頭干凈得跟剛掃過地似的!連耗子窩都給人端走了!”
顧奶奶聽得嘴巴都合不攏了:“我的老天爺……這……這得多少東西?誰干的?”
“誰知道啊!神不知鬼不覺!”張嬸子一拍大腿,“聽說朱萬金那老狗,昨天還強撐著在鎮上露了個臉,想穩住人心,結果今天早上得到鋪子全空了的消息,當場就癱了!被人抬回去的!這回是真完了!房子沒了,鋪子空了,壓箱底的金銀財寶肯定也保不住!元氣大傷?那是連根都讓人刨了!以后嶺南,再沒朱家這號人物了!”
“好!好哇!”顧奶奶猛地一拍大腿,枯瘦的手掌拍得生疼也顧不上!她蹭地站起來,布滿皺紋的臉因為巨大的狂喜而漲紅,渾濁的老眼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亮光!
“老天開眼!真是老天開眼啊!”她雙手合十,朝著天空連連作揖,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,“菩薩顯靈!報應!這就是報應啊!讓他朱家作惡多端!讓他欺壓良善!喝人血吃人肉!這下好了!連本帶利全吐出來了!好!太好了!解決了!天大的麻煩解決了!”
她激動得在院子里直轉圈,嘴里不停地念叨著“老天開眼”、“菩薩保佑”,只覺得壓在心口幾十年的那塊大石頭,轟然一下,碎得渣都不剩!渾身都輕快了!
顧奶奶心里緊張的很,也不知道自己這浮夸的表演能不能騙過張嬸子,可不能讓她發現端倪。
“我得去告訴季村長!我得去謝謝她!”顧奶奶猛地想起季如歌,拔腿就往外跑,連地上的麻繩都忘了撿。張嬸子在后面喊她慢點,她只當沒聽見,腳下生風,直奔季如歌那海邊小院。
季如歌正坐在海邊椅子,手里拿著一塊看不出材質的布,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把短刀。陽光灑在刀刃上,反射出冷冽的光。
“季村長!季村長!”顧奶奶氣喘吁吁地沖進來,臉上還帶著未退因激動產生的紅暈和抑制不住的狂喜,“喜事!天大的喜事!朱家……朱家徹底完了!”
她竹筒倒豆子般,把張嬸子的話又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,尤其強調那些鋪子如何被搬得空空蕩蕩,朱萬金如何癱倒,末了雙手合十,無比虔誠:“老天有眼!真是老天開眼啊!這下那些被朱家坑害的,總算能喘口氣了!季村長,您說是不是天大的好事?”
季如歌聽完,擦拭短刀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,臉上也沒什么波瀾,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。只是,當顧奶奶說到“鋪子全空了”、“連耗子窩都端走了”時,她那低垂著的、濃密如鴉羽的眼睫,幾不可察地輕輕顫動了一下。
她緩緩抬起眼,看向激動得語無倫次的顧奶奶,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。那笑容很淡,轉瞬即逝,卻像冰雪初融時透出的一絲暖意。
“嗯,好事。”她淡淡應了一聲,聲音平靜無波,聽不出什么情緒。仿佛這驚天動地、足以改變嶺南格局的消息,在她聽來,不過是隔壁丟了一只雞般尋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