倉場司衙門外凍硬的青石地,被踩得發亮。隊伍排得老長,拐過街角,沉默地向前蠕動。隊伍里大多是礦工。拄著拐的,吊著胳膊的,更多是臉上刻著風霜、眼神麻木的漢子。
他們裹著厚棉襖,袖著手,跺著腳,呵出的白氣在寒風里迅速消散。沒人說話。空氣像凍住了,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咳嗽。
隊伍挪動得很慢。前面的人進了衙門那扇厚重的木門,要等好一會兒才出來。出來時,手里都緊緊攥著東西。
有人攥著沉甸甸的布口袋,肩膀被墜得歪斜。有人直接把錢串掛在脖子上,黃澄澄的銅錢貼著胸口,隨著腳步晃動。
王栓柱拄著樹棍,拖著殘腿,排在隊伍中間。他胸前掛著那塊“礦恤”木牌,冰涼的木牌硌著棉襖下的骨頭。
前面是劉老漢和他兒子。劉老漢去年塌方砸斷了腰,癱在排屋炕上大半年,全靠兒子下礦和媳婦漿洗吊著命。老漢被兒子半背半抱著,枯瘦的臉埋在他兒子厚實的肩頭,花白的頭發在寒風里抖動。
終于排到門口。兩個挎著短棍的衙役守著門,眼神像刀子刮過每個人的臉。隊伍停住。前面的人進了門,木門吱呀關上。里面隱約傳出算盤珠子的脆響,還有管事發號施令的短促聲音。
王栓柱的心也跟著那關門聲咯噔一下。他攥緊了手里的木牌。告示上說的“加倍補發”…是真的嗎?會不會…又是空歡喜?
他想起齊祿癱在刑樁上血肉模糊的后背,想起疤臉張鎖在鐵鏈里凍僵的樣子。那三鞭子…還有后面沒打完的二十七鞭…是真的。可這錢…
門開了。劉老漢的兒子紅著眼圈出來。他背上馱著他爹,老漢兩只枯瘦的手死死摟著兒子的脖子,手里緊攥著一個鼓囊囊的粗布口袋。
老漢的臉埋在兒子頸窩里,肩膀劇烈地抽動。兒子脖子上掛了兩大串銅錢,沉甸甸地垂到胸前。他腳步有些踉蹌,每一步都踩得很實。
走過王栓柱身邊時,王栓柱看見那老漢攥著口袋的手背,青筋像老樹根一樣虬結暴起,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。
老漢喉嚨里發出一種壓抑到極致的、如同受傷老獸般的嗚咽,混濁的老淚順著他兒子脖頸的棉襖領子洇開深色的水痕。
兒子沒說話,只是把背上父親的身子又往上顛了顛,咬緊牙關,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寒風里。
王栓柱喉嚨發緊。他拄著棍,一步一挪地邁進倉場司衙門。
里面比外面暖和些,但空氣更凝滯。長長的柜臺后面,幾個賬房先生低著頭,算盤珠子打得飛快。柜臺前,幾個小吏捧著厚厚的名冊,按名字喊人。
“丙字排七號!王栓柱!”一個聲音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