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非季氏工役者,照價例付資,童叟無欺,不增分文。”
告示底下,蓋著倉場司鮮紅的大印和季氏貨棧烏黑的鐵章。
人群的議論聲低了下去。許多穿著靛藍厚棉衣、胸口別著各式木牌的漢子(礦工、力工、車夫),腰桿下意識挺直了些。他們盯著“分文不取”、“藥資半償”那幾行字,又看看左邊那張明碼標價的藥價例,眼神復雜地交織著慶幸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。
一個裹著破棉襖的老礦工,牽著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半大孩子,擠到告示前。孩子右腳腫得像發面饅頭,褲管高高挽起,露出的皮肉青紫發亮。
老礦工不識字,指著孩子腫脹的腳,焦急地問旁邊一個戴氈帽的賬房先生模樣的人:“先生…先生…俺孫子…在礦上撿煤渣…被塌下來的凍土塊砸了腳…這…這得多少錢?”
賬房先生扶了扶氈帽,指著左邊告示:“清創裹傷(大),五十文。若骨頭傷了,得看‘正骨續筋’,三百文起。”他又指指右邊告示,“您老有兒子在礦上干活沒?有工牌沒?若有,孫子算家眷,藥資只出一半。”
老礦工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!他哆嗦著手,從懷里最貼身的口袋里,摸出一塊油亮發黑的木牌,正面刻著“丙字礦叁伍”,背面是他的名字和鮮紅指印。“有!有!俺兒子!王鐵柱!在丙字礦!工牌在這!”
“那行。”賬房先生點點頭,“帶孩子去初判堂。驗了工牌和戶冊,該治就治。藥錢,您只掏一半。”
老礦工一把攥緊木牌,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,另一只手死死拉住孫子,拖著那條瘸腿,幾乎是撞開人群,跌跌撞撞沖向回春堂初判堂那扇敞開的門。
初判堂里溫暖明亮。青石板地面映著人影。幾張長椅坐滿了人。初判的老者語速飛快,問診,提筆,發木牌。王栓柱拄著拐,拖著剛拆了夾板、還裹著藥布的左腿,排在隊尾。他胸前掛著“礦恤”木牌。
輪到老礦工和他孫子。老者驗看了王鐵柱的工牌和隨帶的戶冊(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孫子的名字),仔細檢查了孩子腫得發亮的腳踝,又捏了捏骨頭。
“骨頭裂了,沒斷透。不用重接。”老者提筆在木牌上寫,“清創裹傷(大),藥資五十文。家眷,半償。實付二十五文。去金針房乙字七號榻。”
老者把木牌遞給藥童,又對老礦工道:“二十五文,去那邊收費口·交錢,拿收條,再憑條去金針房。”他指了指初判堂角落一個小窗口。
收費口小窗后,坐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賬房。窗邊墻上,貼著那張“藥價例”。窗臺上放著筆、墨、收據簿和一架小銅秤。
老礦工哆哆嗦嗦摸出一個破舊的粗布錢袋,抖抖索索倒出幾十個磨得發亮的銅板,一枚一枚數出二十五文,從小窗口遞進去。賬房收了錢,在收據簿上飛快寫下“王狗娃(王鐵柱子),清創裹傷(大)半償,二十五文”,撕下收條遞出。整個過程,沒一句廢話。
金針房內,雪白的墻壁反射著琉璃天窗透下的冷光,刺得人睜不開眼。空氣里有硫磺皂水和新鮮藥膏的味道。
乙字七號矮榻上,孩子被藥童按住,咬著牙,看著藥童用燒紅的細針挑破腳踝腫脹發亮的皮膚,放出烏黑的血水,又用硫磺皂水狠狠刷洗傷口,疼得他小臉扭曲。
老礦工攥著那張二十五文的收條,站在旁邊,看著孫子受罪,老淚縱橫,卻咬著牙沒出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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