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嚴夫人沒說話,只是默默伸出手,在滾燙的炕席上慢慢摩挲著。粗糙的席面硌著手心,卻傳遞著源源不斷、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。
這暖意,和江南水榭熏籠里散出的、帶著香氣的暖,截然不同。它更直接,更霸道,帶著泥土和煙火的氣息,像北境人一樣,粗糲卻踏實。
她緊繃的心弦,在這暖意和丈夫低沉的話語里,一點點松弛下來。戲臺子上那些驚心動魄的影像漸漸模糊,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、屬于這片土地的強悍生命力。
屋內燈光明亮,能看得見外面的景色。窗外,風刮得更緊了,卷著雪粒子撲打著窗欞,發出嗚嗚的怪響,像有無數只手在外面抓撓。
這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瘆人,讓人無端想起那些關于雪夜狼群或山魈的恐怖傳說。嚴夫人剛松弛的神經又微微繃緊,下意識地往丈夫身邊靠了靠。
嚴大人放下書卷,側耳聽了聽那鬼哭似的風聲,臉上沒什么表情。“聽著嚇人罷了,”他聲音平靜,“門窗結實,季妹子的房門都結實不用怕,火炕燒得旺,狼群也鉆不進來。”
他伸手,把炕頭小幾上溫著的粗陶壺拎過來,倒了兩碗滾燙的野棗茶。深紅的茶湯在粗陶碗里冒著白氣,一股帶著棗香的暖甜味彌漫開。
他把一碗推到妻子面前:“喝口熱的,壓壓驚。”
精致瓷器做的碗壁燙手。嚴夫人雙手捧著,小心翼翼地湊到嘴邊啜了一口。滾燙的、帶著棗子酸甜的液體滑入喉嚨,一路暖到胃里,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意,也熨平了心頭那點被風雪勾起的驚悸。
她捧著碗,小口小口地喝著,感受著那粗糙的陶壁和滾燙的茶湯帶來的雙重暖意,身體徹底放松下來,眼皮也開始發沉。
嚴大人也喝了幾口茶,放下碗,重新拿起書卷,就著昏黃的燈光慢慢翻看。油燈的光把他和妻子依偎的影子投在糊了厚紙的土墻上,拉得很長,微微晃動。
屋里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,灶膛里炭火偶爾的噼啪聲,窗外風雪永不停歇的嗚咽,以及身邊妻子漸漸變得悠長平穩的呼吸聲。
嚴小公子在暖和的被窩里翻了個身,發出幾聲含糊的夢囈。嚴大人放下書,伸手替兒子掖了掖被角,粗糙的手指拂過孩子溫熱柔軟的臉頰。
他吹熄了油燈。黑暗瞬間溫柔地籠罩下來,只有灶膛口還透著一絲暗紅的光,映著炕沿模糊的輪廓。
風聲似乎更清晰了,嗚嗚咽咽,執著地拍打著門窗。但這聲音,此刻聽在耳中,卻不再那么可怕。
它被厚實的磚瓦墻、滾燙的火炕、身邊熟睡的親人穩穩地擋在了外面,成了這北境冬夜里,一道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音。
一種深沉的、混雜著疲憊與踏實的安寧,像溫暖的潮水,徹底淹沒了這間小小的屋子。風雪在外,人在暖炕。貓冬的夜,便在這粗糲的溫暖和無的守護里,沉入了最深的黑甜鄉。
臘月的風在北境徹底撒了野,卷著鵝毛大的雪片子,沒日沒夜地往下砸。天地間只剩下一種顏色——刺眼的白。
村寨像被埋進了巨大的雪墳包,只露出高低錯落的屋頂輪廓,煙囪口頑強地噴吐著白煙,很快又被風雪吞沒。
天剛蒙蒙亮,村巷里就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和粗嘎的吆喝:“二隊!查西頭老張家房頂!雪快壓檐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