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個老騙子!”“把鐵塔當猴耍了!”漢子們笑得前仰后合。鐵塔黑著臉從箱子里爬出來,拍打著身上的土,狠狠瞪了那還在嘿嘿笑的老頭一眼,自己卻也忍不住咧了咧嘴。
嚴夫人看著鐵塔的窘樣,再看看那得意洋洋的老頭,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,竟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連日來的憂懼似乎都被這粗劣卻充滿智慧的戲法驅散了不少。嚴小公子更是樂得在母親懷里打滾。
油燈的火苗跳躍著,映著一張張被驚險、懸疑和歡笑輪番洗禮的臉。空中飛人的余悸還在,魔術的謎底已被粗糲地揭開。
沒有精巧的機關,沒有華美的道具,只有北境人用命拼出來的膽魄,和用生活磨出來的狡黠智慧。在這風雪圍困的冬夜,這簡陋的戲臺子,用它的鑼鼓、繩索、破布和木箱,上演著比任何精致戲園都更鮮活、更接地氣的悲歡與驚奇。貓冬的日子,在這混雜著汗味、煙味、驚嘆聲和哄笑聲的煙火氣里,變得滾燙而生動。
散場時,風雪依舊。人們裹緊衣裳鉆進黑暗,嘴里還在熱烈地爭論著飛人那一抓的驚險,嘲笑著鐵塔鉆箱子的狼狽,猜測著下一個魔術會變點啥。
趙老蔫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,嘴里難得地哼起了荒腔走板的調子,是《白蛇傳》里許仙的唱段。嚴大人扶著嚴夫人,嚴小公子騎在父親脖子上,興奮地比劃著空中飛人的動作。嚴夫人抬頭看看丈夫,再看看兒子,臉上帶著風雪也吹不散的、暖融融的笑意。
戲臺子里的油燈熄了,留下松木的清香和雜耍道具散落的氣息。角落里的黑熊又打起了呼嚕。馴熊的漢子靠著柱子,瞇眼聽著外面風雪里漸漸遠去的喧鬧人聲,粗糙的臉上,也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。
戲臺子的油燈熄了,人聲散盡,風雪立刻填滿了空寂。松木柱子還殘留著汗味、煙味和熊臊氣,混在冰冷的空氣里。
馴熊的漢子緊了緊皮襖領子,腳邊那黑熊已蜷成個毛團,鼾聲悶雷似的滾在空蕩蕩的臺板上。他拖著鐵鏈,咣啷咣啷,牽著那溫順下來的龐然大物,深一腳淺一腳鉆進村巷的黑暗里。雪粒子打在臉上,硬邦邦的。
村巷里卻還飄著零星的喧鬧。看完雜耍魔術的興奮勁兒沒散,人們縮著脖子頂著風,三五成群地走,嘴里呵出的白氣混著唾沫星子:“那老騙子!把鐵塔耍得團團轉!箱子底下那窟窿眼兒,神不知鬼不覺!”
“神個屁!鐵塔鉆進去那會兒,我就瞅見那底板松垮垮的!老家伙踹那兩腳,就是暗號!”
“飛人才叫險!真怕他倆撞柱子上,腦漿子都濺出來!”
“怕啥?沒瞅見那繩子?甩得多準!那是拿命練出來的本事!”
“還是孫猴子帶勁!明兒再演一回,讓俺家小子也翻個跟頭!”
“翻跟頭?摔掉門牙你哭都來不及!不如跟我學耍刀!”
“耍刀?你那三腳貓,別把自己手指頭旋下來!”
粗嘎的笑罵聲在風里忽高忽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