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點著一盞油燈,光線昏黃卻足夠亮堂。炕中央支起一張矮腳方桌,是王木匠用邊角料新打的。
桌上堆滿了北境貓冬的零嘴兒:炒得油亮噴香的板栗,咧著嘴,露出金黃的栗肉;剛炒熟的榛子,小山似的堆著;還有曬得半干、帶著霜的柿餅,軟糯香甜。
角落里還擺著幾個凍梨,黑黢黢硬邦邦,像石頭蛋子,得在冷水里緩透了才能吃,一咬下去,冰涼清甜的汁水直沖喉嚨。
陳老三盤腿坐在炕頭,笨拙地剝著板栗硬殼,剝出一個完整的,就塞給眼巴巴瞅著的兒子小栓。王氏手里拿著針線,正縫補著丈夫磨破的棉褲膝蓋,線頭咬斷,把褲子遞給陳老三:“試試,看合縫不?”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。
陳老三的老娘陳婆子,精神頭倒好,瞇著老花眼,正用一把小錘子,耐心地敲開榛子堅硬的外殼,把白胖的果仁挑出來,分給饞嘴的孫兒孫女。
嘴里還絮絮叨叨講著老掉牙的嶺南傳說,什么“五羊銜穗”啦,“羅浮山神”啦。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,嘴里塞滿了香噴噴的果仁,偶爾插嘴問些天馬行空的問題,惹得滿炕笑聲。
“娘,您說嶺南那會兒,冬天也冷吧?”王氏縫好最后一針,咬斷線頭,隨口問道。
陳婆子停下敲榛子的手,嘆了口氣:“冷!咋不冷!濕冷濕冷的!那風啊,跟長了鉤子似的,能鉆透三層厚棉襖!
骨頭縫里都像泡在冰水里。屋里頭?點個炭盆,煙熏火燎,熏得人眼淚直流,暖和不了多大地方。晚上睡覺,蓋兩床厚棉被都壓不住那寒氣,被窩里潮乎乎的,焐一宿都焐不熱乎腳!哪像這兒……”
老太太布滿褶皺的手拍了拍滾燙的炕席,“這底下跟通了地龍似的!坐一會兒,渾身都舒坦!神仙過的日子喲!”她說著,又敲開一顆榛子,把果仁塞進小孫女嘴里。
真正讓陳老三一家子開了眼界的,是季如歌派人送來的幾件厚襖子。不是他們常見的、塞滿棉絮、臃腫不堪的棉襖。那襖子看著輕薄,拎在手里也輕飄飄的。
“這叫鴨絨襖、鵝絨襖。”送襖子來的村婦手腳麻利地幫他們穿上,“里頭填的不是棉花,是鴨子、鵝子胸口最細軟的那層絨毛。輕!暖!還不怕風!”
陳老三將信將疑地穿上那件靛藍色的鴨絨襖。一上身,他就愣住了。輕!真輕!像披了層云在身上,胳膊腿活動一點不礙事。
更奇的是,一股暖意瞬間包裹上來,不是火烤的燥熱,是一種溫吞吞、貼身的暖,像被一群毛茸茸的小鴨子圍著。他試著推開被草簾子釘死的窗戶,一股裹著雪粒子的寒風猛地灌進來,吹得他臉皮生疼。
可身上那件鴨絨襖,竟像一道無形的屏障,寒風只在表面打了個旋兒,愣是鉆不進去!里面的暖意穩穩當當,一絲兒沒散!
“神了!”陳老三驚得合不攏嘴。他想起在嶺南過冬,穿著鼓囊囊的厚棉襖,被濕冷的北風一吹,照樣凍得瑟瑟發抖,感覺那風能穿透棉絮,直往骨頭里鉆。這薄薄一層鴨絨,竟比嶺南最厚的棉被還頂用!
王氏也穿上了那件鵝絨的,是件素凈的灰綠色。她驚喜地摸著身上,又輕又暖,腰身還能顯出來點,不像棉襖那樣像個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