哀求咒罵、孩子的尖聲哭叫、兵卒粗暴的呵斥推搡……各種聲音在城門洞下混成一片絕望的喧囂。
人流在矛桿的逼迫下,像退潮般向后涌動幾步,旋即又被后面涌上的人推擠著,再次撞向那冰冷的矛尖。
一張張面孔在季如歌的車窗外扭曲、變形,寫滿了走投無路的瘋狂和瀕死的麻木。
季如歌的車隊憑借加蓋了特殊印信的文書,才得以分開混亂的人流,艱難地駛入城門。
沉重的城門在車隊身后轟然關閉,將那片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嘶吼隔絕在外。城內,氣氛同樣緊繃。
街市蕭條,行人稀少,個個行色匆匆,面帶菜色。糧鋪的門大多緊閉,僅剩幾家開著的,門前圍著面黃肌瘦的人群,伙計聲嘶力竭地報著價:“今日新到粟米,一斗六百五十錢!”
這數字像塊冰,砸進季如歌心里。她離開時,似乎還不到四百。車隊穿過愈發冷清的街巷,最終停在了之前北境商隊買下的那高墻深筑的貨棧后院。
沉重的后門打開,又迅速關上。伙計們沉默而迅捷地將一箱箱物資搬下車,尤其是看到有不少糧食后,眼里都帶著光。
緊接著忙小心警惕的看向四周,然后快速搬進幽深的地窖。
季如歌沒有去地窖,她穿過幾重院落,來到最深處一間安靜的書房。管家垂手肅立,遞上一本厚厚的賬簿和一疊信件。
“東家,”管家聲音壓得極低,“您走后,糧價一日三跳。城西劉記米鋪,前日剛偷偷運進一批糧,夜里就被饑民砸了鋪子搶光,掌柜的被打斷了腿。昨日,南城‘人和當鋪’遭搶,幾個搶糧的饑民被巡城司當場格殺,尸首還在菜市口掛著示眾。還有……”管家頓了頓,聲音更低,“城隍廟后那片‘人市’,如今……如今連七八歲的孩子都有人掛牌了,只要兩斗……兩斗糙米……”
季如歌面無表情地翻著賬簿,指尖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糧價數字,六百五、六百八、七百……最終停留在幾行剛用朱筆添上的小字上。
她合上賬簿,走到窗邊。窗欞外,是貨棧內院高聳的、隔絕一切聲響的青灰色磚墻。墻內,地窖深處,是剛剛卸下的、來自北境苦寒之地的十多萬斤糧食。
夜色如墨汁般浸透了整座京城。一條偏僻的死胡同深處,那扇破敗的木門再次被推開一條縫隙,旋即又緊緊合攏。門內,油燈的火苗比前幾日更加微弱,不安地跳躍著,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、如同鬼魅般晃動的陰影。
炕角,兩個孩子蜷縮得更緊,像兩片在寒風中挨在一起的枯葉。大的那個把臉死死埋在妹妹單薄的肩窩里,身體抖得像篩糠。小的那個睜著懵懂卻充滿恐懼的眼睛,看著燈下那兩個沉默的剪影。
男人和女人依舊面對面坐著,中間隔著那盞飄搖的油燈,也隔著比黑夜更深的絕望。桌上,那只空碗依舊倒扣著,碗底積了一層薄灰。
女人干裂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,她猛地抬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男人,那目光像是燒紅的烙鐵:“……換!……不換……都得死!”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,每一個字都像從碎裂的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血沫。
男人渾身猛地一顫,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抽了一鞭子。他痛苦地閉上眼,深陷的眼窩里滾出渾濁的淚,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,砸在冰冷的地面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