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雙手死死摳住膝蓋,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“咔吧”聲,青筋在手背上虬結暴起。
他緩緩地、極其艱難地站起身,高大的身軀在低矮的屋頂下顯得異常佝僂,巨大的陰影瞬間吞噬了炕角那兩個小小的身影。
大的孩子從妹妹肩窩里抬起頭,慘白的臉上滿是淚痕,牙齒咯咯地撞擊著,發出細微而清晰的聲響。
他死死抱著妹妹,驚恐絕望地望著父親一步步挪向門邊的背影。
男人沒有回頭。他的手顫抖著,摸向冰冷的門栓。沉重的木栓被一點點拉開,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。
門開了一條縫,外面是濃得化不開的、吞噬一切的黑暗。刺骨的寒氣如同找到了缺口,猛地灌了進來,瞬間撲滅了桌上那盞本就微弱的油燈。
最后一點光消失了。
整個房間,連同里面的一切,徹底沉入了冰冷、粘稠、無聲的深淵。只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,和那無法抑制的、細微卻清晰的牙齒打顫聲,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,絕望地回蕩。
青州城南門外,破窩棚擠挨著城墻根蔓延,像一片潰爛的瘡疤。冷風卷著草屑和塵土,在歪斜的棚架間打著旋。
棚戶區的氣味濃烈刺鼻——汗酸、屎尿、還有東西緩慢腐敗的甜腥氣混雜在一起。人像失了魂的泥偶,蜷縮在漏風的草席下,或茫然呆坐,空洞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。角落里,一個裹著破麻片的老人蜷著,一動不動,身邊圍著幾只探頭探腦的老鼠。沒人去驅趕,也沒人去看。
幾個身影在窩棚間無聲地移動,穿著半舊的靛藍棉布袍子,與周遭的襤褸格格不入。他們避開巡城司兵丁的路線,專往人堆里扎。
其中一個身形敦實的漢子,在幾個圍著一小堆將熄余燼發抖的男人旁蹲下,壓低了嗓子:“幾位老哥,聽說了沒?北邊,有活路。”
男人們抬起浮腫的眼皮,麻木地看著他。
“北境,”漢子搓了搓手,聲音帶著一種蠱惑的暖意,“地廣人稀!那邊缺人手!只要肯賣力氣,開荒、放牧、挖礦…管飽!頓頓有干的!住的地方?”
他環視一眼四面透風的窩棚,嘴角扯出一絲篤定的笑,“是正經的磚瓦房,家家戶戶都有暖炕,無家可歸的都可以去,人家免費提供住處還給找活,找到活還包吃,簡直就是神仙好日子。”
一個臉上帶著凍瘡的年輕人,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,嘶聲問:“真…真有飯吃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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