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前,謝凌親自去了一趟祠堂。
他早已知道阮凝玉因他而受刑的事,他當初以為前去江南路途遙遠,且屢遭暗殺,于是他便天真地覺得將她留在謝家,有老太太照拂,有堂妹看顧,定是最安全的歸宿。沒必要跟著他受苦,因此最終決定獨自前往江南,未將她帶在身邊。
沒想到他錯了,反而還讓她遭受了傷害。
冷秋已經告訴他,阮凝玉在祠堂打了幾大板傷了筋骨,七日都下不來床的事情,這些話就像一把鈍刀,在他心上反復切割,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。
他似乎怎么也彌補不了自己犯下的錯。
說不定正是因為這件事,阮凝玉才會下了狠心,去跟別的男子私奔,她雖然貪慕榮華,卻覺得自己這個謝家大公子護不住她,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。
這日,謝凌讓書瑤將謝老夫人請來祠堂,當著列祖列宗的面,以及諸位長老,還叫了謝誠居和謝易書過來。
眾人雖面帶疑色,不知謝凌此舉用意何在,卻也靜靜立于一旁,看著他手持線香,神情肅穆地在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依次叩拜、上香。
謝凌:“今日諸位族老在場見證,謝凌雖為嫡長孫,然志不在此,無意承繼家業。列祖列宗在上,今自請讓繼承之位于堂弟易書,望諸位長輩做個見證。”
話音甫落,祠堂內霎時一片死寂,最后猶如天雷在屋內炸響。
謝易書震驚地抬起了頭。
而謝老太太更是顫抖著手,神情更為豐富,“凌兒…你在說什么?!”
她頓時從椅上站了起來,目光死死盯著謝凌。
周圍的長老們也炸開了鍋,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。
他們都沒想到他們寄予厚望的嫡脈長孫,竟然會主動讓出繼承人的位置!
謝易書猛地一怔,垂下目光,沉默不語。
謝老太太氣得捂住胸口,語氣里滿是痛心與不解:“糊涂!你是謝家嫡長孫!從你出生那天起,這繼承人的位置就該是你的!你怎么能讓給子文?!你要反了天了不成?!”
老太太的身體便晃了晃,一旁的書瑤見狀,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,聲音卻很是鎮靜:“老夫人,您別激動,當心身子!”
族長謝道明第一個站出來反對,他黑著臉:“荒謬!謝凌,你可知你在說什么?!謝氏一族這些年來傾注多少心血與資源栽培你,豈是容你如此兒戲推拒的!”
“嫡脈承宗,乃祖宗家法,豈容你一讓之?你是嫡長孫,是宗子,這謝家之主的位置,生來就該由你繼承!你讓給子文,既是對祖宗的不敬,更是對整個謝家的不負責任!”
謝凌是謝氏百年難得一出的天才,如今他剛升任戶部右侍郎,他們這些族人旁支就等著謝凌來托舉謝氏滿門,延續尊榮!謝凌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?!
周圍的長老們聞,紛紛點頭附和。
“族長說得在理。”
“嫡脈承宗不能亂……”
……
謝老太太被人扶著坐在椅上,眼底已滿是失望,“凌兒,你怎么能這么做?你對得起祖母這些年的教導,對得起你在天上看著的祖父么?今日你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做出這個決定,是鐵了心要棄謝家于不顧,要讓你祖父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心!”
她怎么也沒想到,自己這個孫兒自幼最是循規蹈矩,如今竟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來。
她不過是趕走了阮凝玉這個無關緊要的表姑娘,謝凌回來后,竟要將宗子繼承權讓出!謝老太太此刻快把腸子給悔青了。
謝道明見謝凌沉默不語,怒火更盛,“今日這事,絕不能就這么定了!你若執意如此,便是違背祖訓,我身為族長,第一個不答應!”
謝凌則依舊站在原地,臉上沒有太多表情,“侄孫深知家族厚恩,多年來未曾有一日或忘。”
“今日我當著列祖列宗和諸位長輩的面讓權,并非一時沖動,而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。”謝凌目光掃過滿堂宗親,“法為人立,亦當為人而變,我無心繼承家業,子文德才兼備,人品可靠,今后交由他來繼承,光大門楣,有何不可?”
謝道明氣得胡須微顫,指著他道:“你…你這是強詞奪理!”
“縱你無意家主之位,也當以家族為重,豈能如此輕率決定?”
說罷語重心長:“謝凌,你小時候,我們這些族叔哪個不疼你?族里若有什么好東西,哪一樣不是先緊著你?你不能辜負了族叔們對你的一片重望啊!”
“凌兒,族長說得在理,族里從未虧待過你。”
“你如今已是三品官,將來入內閣指日可待,有你撐著謝家,咱們才能更有底氣啊。”
一旁的二長老忍不住開口:“謝凌,你可要想清楚!這繼承人之位一旦讓出,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了!”
如今謝凌位居三品,今后中年入內閣豈不是輕輕松松?他們這些族人哪里肯放任他這般作為?
謝道明一臉慈眉善目的,結果謝凌卻一眼看出了他眼里的算計和精明。
謝凌看得冷笑,這些所謂的族叔,在他幼時每當出事的時候,他們從來沒有出現過關心過他一句,而現在卻道貌岸然地站在這里,說著冠冕堂皇的話。
他于謝氏來說,利益才是他與這個家族唯一的聯結。
“各位族叔,說到底,你們不過是怕我今后不能繼續給謝家帶來你們想要的利益,怕我卸了繼承人的名頭,今后不再全心為謝家、為你們全家人的榮華富貴奔走,對嗎?”
謝道明的臉瞬間僵了一下,眼神閃爍著,強自鎮定:“凌兒,你怎么能這么說?族叔自然是為了謝家好,也是為了你好!我是族長,所作所為自然是為了家族大局!”
“所以你們便可以趁我奉旨巡查江南、不在謝家的時候,私自將阮凝玉押入柴房,對她動刑,是么?”
眾人的臉“唰”地一下褪盡血色。
適才還爭執不休的人統統閉上了嘴,無人敢與謝凌那雙寒潭般的眼睛對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