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綏讓周嬤嬤引到椒房殿時,謝皇后正陪崇昭帝在御花園水榭里納涼。
皇帝對皇后這胎看得重。
但凡得空,他總要到椒房殿坐坐,細細問上幾句。
可謝皇后冷眼瞧著,他倒不全是為腹中孩兒。
八成是朝堂上遇著棘手的難事了……
正如當年,后宮兩位新寵舊愛爭風吃醋,鬧得雞飛狗跳,他便常尋個由頭躲到她這里,圖個耳根清凈。
皇帝心思沉,從不說句實話。
她也便如常溫婉地應付著,維持著帝后間那份心照不宣的體面。
“皇后似乎……心不在焉?”
崇昭帝忽然開口,目光落在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上,重重咳嗽兩聲,聽不出喜怒。
“是不喜這臨水的潮氣?”
謝皇后手中團扇微微一頓,旋即欠身。
“陛下恕罪,許是暑氣重了些,臣妾今兒精神有些不濟……”
崇昭帝輕輕嗯了一聲,側目凝視著她恰到好處的淺笑,忽地話鋒微轉。
“前日,蕭美人托人遞了話,說身子不爽利,想見朕一面。朕不想見她。但冷宮荒僻,蕭家又……”
他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詞句,“……朕若全然不動惻隱之心,倒顯得刻薄寡恩了些。”
說到這里。
他將手中茶盞輕輕擱在石案上。
“這事,便交由皇后來處置吧。”
謝皇后心頭微動。
自上次薛綏去霜蘅苑見過蕭晴兒,那蕭晴兒便沉寂了下來。許久沒有再興風作浪,怎的突然又跳出來?
她略一沉吟,道:“陛下仁厚。只是蕭氏乃戴罪之身,性子向來驕縱執拗,妾身若貿然前往,恐語間惹她不快,爭執起來,萬一沖撞了……龍胎,反為不美。”
若是往常,她這般推脫,崇昭帝多半要動怒。
可今日他臉上竟無半分不悅,只思慮著淡淡點頭。
“也罷。一個廢妃罷了,晾著便晾著吧。你安心養胎才是正經。”
罕見的遷就與溫和,讓謝皇后一時有些恍惚。
從前,這般的神情,她只在他對蕭貴妃或是需要安撫的老臣時見過。
兩人一時無話。
水榭里只聞見蟬鳴與風過柳梢的輕響……
氣氛沉靜下來,便有些微妙的凝滯。
玉姑姑悄然入內,低聲道:“娘娘,妙真師父來請脈了。”
謝皇后如釋重負,順勢起身告退。
“陛下且在此賞景歇息,妾身先去更衣問脈……”
崇昭帝目光掃過她略顯笨重的身形,最終又落在她那張溫婉沉靜的臉上。
也不知為何,早看慣了她端莊得體的疏淡模樣,這一刻卻莫名有些悵然。
“這個妙真,近來入宮倒是愈發殷勤?”
“回陛下的話……”謝皇后垂眸應道:“妙真師父精于女科,做事心細,有她來調理,妾身與腹中孩兒都覺安穩許多。”
崇昭帝沒有再多說什么。
揮了揮手,目光又轉向湖心。
“去吧。”
直到謝皇后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,崇昭帝臉上的溫和才緩緩褪去,眼神沉了下來。
“王承喜。”
“老奴在。”
“派人去霜蘅苑瞧瞧,那蕭美人到底在鬧什么?是真病?還是……又起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?”
“是。”王承喜心頭雪亮,心知陛下方才在皇后面前的惻隱,不過是帝王心術的試探與權衡。
崇昭帝端起涼透的茶盞,重重飲一口,壓下從喉間涌起的癢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