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云容咬唇搖頭,“側妃心地良善,一定不會毒害貴妃娘娘。此中必有誤會……”
她又小心翼翼看了眼李桓,“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主理此案,一定會為你洗刷冤屈的。”
薛綏看著她眼底的懇切與擔憂,眸中泛起淡淡漣漪。
“地牢陰冷,三姑娘,這不是你該久留的地方。”
郭云容原本還有很多話要說,但看李桓冰冷地立在那里,到處是森冷潮濕的銹跡霉斑,心下也有些膽怯。
于是她把東西一股腦塞給薛綏,在她手背一捏。
“我改日再來看你。你可千萬要保重。”
薛綏朝她點點頭,目送她離去,漸漸消失在黑暗中。
郭云容走后不遠,李桓便甩袖離去了。
地牢重歸死寂,薛綏嗅著陰風卷起的霉潮氣味,攏了攏囚衣,將郭云容送來的衣裳,一件件翻開檢查。
燈火很暗,她憑感覺去摸索。
直到指尖觸到一片不同的絲帛——
她背過身去,擋住獄卒視線,就著獄燈昏黃的光,看著月白絲帛上的字跡。
“平安。”
只有兩個字。
力透紙背,是李肇獨有的蒼勁筆鋒。
她忽然輕笑一聲,指腹摩挲著“平安”二字,只覺得掌心發燙,情絲蠱帶來的不安,也似淡了三分。
只要有情絲蠱在,李肇就不會對她坐視不管,這原本就是她種下情絲蠱的初衷——要李肇義無反顧地救她、護她。
但此時此刻,這竟成了此局最大的風險。
因為,李桓要的便是李肇的在意,沖動下出的昏招。
一旦李肇為救她貿然行事,就將萬劫不復——
而她,滿手的鮮血與謀算,除了報幼年凌辱之仇,便是要為了舊陵沼,將李肇送上金鑾寶座。用李家人的手,為舊陵沼二十萬亡魂,洗清冤屈……
這場長達十年的棋局,絕不會因此功虧一簣。
她得想法子,穩住李肇!
卯時三刻,尚宮局女官捧著喪儀章程步入椒房殿。
“娘娘,這是禮部擬定的貴妃喪儀細則,請娘娘過目。”
謝皇后揉著太陽穴翻開黃綾冊頁。
“貴妃棺槨暫厝瑞金殿,按副后儀制停靈治喪……”
一行大字如重錘砸在心口。
這天下只有中宮之主,何來僭越的“副后”?
分明是皇帝為寵妃開的荒唐先例……
要踩著她這個正宮娘娘的顏面,給蕭氏抬棺!
謝皇后的手懸在半空,遲遲未落。
一陣穿堂風,卷得珠簾漱漱作響,無端添了幾分蕭瑟。
“娘娘,陛下駕臨椒房殿了……”
內侍話音未落,崇昭帝已跨過門檻。
他今日未著龍袍,一身素白常服上,仿佛還沾了瑞金殿的紙錢味,一夜間,整個人似乎蒼老了許多。
皇后連忙起身行禮。
“臣妾恭迎圣駕……”
“皇后免禮。”
崇昭帝瞥見案上翻開的冊頁,目光在謝皇后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。
“蕭氏遭此橫禍,魂魄無依,蕭家求個死后哀榮,也算情理之中。”
他猶自說罷,定定看著謝皇后。
“朕意以副后之禮治喪,皇后可有異議?”
喪儀都定下了,才來通知她這個皇后,她有沒有異議重要嗎?
謝皇后垂眸,“全憑陛下做主。”
崇昭帝滿意地頷首,“傳旨六宮,后妃、皇子公主等按制服喪,凡四品以上官員命婦,需入宮跪靈……”
謝皇后低下頭,“是。”
蕭貴妃終究以這種方式壓了她半頭——活著時寵冠六宮,死了還要享中宮哀榮。
“皇后,委屈你了。”
崇昭帝突然開口,面色疲憊。
蕭貴妃的死,讓他既悲痛又憤怒,朝堂上下也因此事鬧得人心惶惶,蕭家更是施壓不斷,當皇帝的也有皇帝的無奈。
這個時候予以蕭氏尊榮,不僅是出于情分,也是出于朝堂的權衡。
他希望他的皇后,能明白她的苦衷。
然而,謝皇后卻像一尊沒有感情的木雕,更沒有半句安慰,只會循規蹈矩行事,不違逆他,但也沒有半分溫度。
他暗嘆一聲,正要告辭離去,通報聲再次傳來。
“陛下,娘娘,端王殿下求見——”
崇昭帝望了謝皇后一眼,示意他進來。
“兒臣參見父皇,母后。”李桓恭敬地行禮。
崇昭帝揮了揮手,示意他起來,問道:“你母妃的喪儀,朕與你母后已議定,按副后之禮,風光大葬,享太廟春秋祭祀……”
李桓叩首,感激哽咽:“父皇母后隆恩,母妃在天有靈,也定當欣慰……”
崇昭帝沉吟點頭,略略一頓,又正色問他。
“清輝殿的案子,你和太子打算如何查起?”
李桓微微皺眉,一臉誠懇地說道:“父皇,兒臣定會抽絲剝繭,徹查到底,只是太子殿下……”
他欲又止,仿佛內心在掙扎猶豫…
謝皇后心頭一跳,心下隱隱不安。
果然,崇昭帝一聲催促,便聽他語氣凝重地道:“太子屢屢阻撓,再三與兒臣為難,實則是對薛氏有情……”
崇昭帝臉色一變。
謝皇后也大為駭然。
“太子行事再不周全,也不會垂涎兄長之婦,做出這等糊涂事!端王,說話可要謹慎,可不得妄加揣測。”
“兒臣不敢妄。”李桓叩首,“此事說來該怪平樂不對。自百花宴那次意外捉弄后,太子對薛氏便多有關照。清輝殿一案,父皇和母后也都瞧見了。太子為護薛氏,不顧圣駕在場,橫加干涉。沒有私情,也有傾心……”
崇昭帝與謝皇后對視一眼,心中各有思量。
李肇近來種種行徑,確與往日大相徑庭。
雖無實證,也似重錘敲在心頭,叫人不得不疑。
崇昭帝嘆了口氣。
“太子年歲也不小了,東宮內闈空虛,難免會在兒女之情上有所疏忽。若早日為他完婚,時時有人規勸,也就不會輕易讓人迷了心智……”
這話說得很是委婉含蓄。
既維護了端王體面,又點出太子行為失當的緣由。
謝皇后眉頭輕蹙不語。
崇昭帝轉向她,“皇后,你前日提及的郭三姑娘……可是鄭國公之女?”
謝皇后微微欠身:“是,鄭國公府三姑娘知書達理,心地純良,出身勛貴卻不驕矜,與太子堪稱天作之合。”
崇昭帝頷首,“既如此,即刻命欽天監,堪合二人八字,擇吉日賜婚,也好匡正他的心思,免得再生事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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