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升其實年紀不算太大,也不怎么顯老,只是被豐神俊朗的傅將軍一襯,有點說不出的憔悴。兩人相顧無,徒留尷尬,最后薛升朝他拱了拱手,傅深頷首回禮,兩人冷淡地擦肩而過。
出了宮門,家里來接的馬車正在外面等候。傅深還沒走近,一旁樹下乘涼的小廝忽然跑到他跟前,利索地行禮道:“國公爺好。”
那頭車夫見他被攔住,跳下車打算過來,被傅深一個手勢遠遠止住。他低頭問那小廝:“有什么事?”
“我家老爺命小的在這里等您,請國公爺傍晚到景和樓小酌。”小廝恭敬地用雙手呈上名帖:“這是我家老爺的名帖,說您一看便知。”
傅深打眼一看那“匡山書院”四字,立刻明白了,不動聲色地將名帖收進袖中,點頭允道:“知道了。回去轉告你家老爺,既蒙盛情相邀,那就卻之不恭了。”
景和樓是多年老字號,淮揚菜更是京中一絕。傅深進門時,雅間里已有人在等候。顧山綠一身便服,起身相迎:“將軍來了,快請進。”
上回城外送別,顧山綠還是個勢單力薄的小小御史,一番離亂之后,他在江南頗得長治帝重用,升任都察院長官,位列延英殿九大臣之一。回京之后,他依然坐鎮都察院,掌彈劾糾察,風聞奏事。
這個人的立場很微妙,他是江南出身,但并非高門子弟,年少時入匡山書院求學,師從曾廣,后來科舉中式,按部就班地進入都察院熬資歷。顧山綠此前一直默默無聞,第一次出頭是東韃使團案上,結果使團案不了了之,他的老師又被送進大牢,焦頭爛額大半年,最后還是傅深托嚴宵寒把他的老師給撈了出來。
因此顧山綠在金陵朝廷時,一直與北方舊臣站在一線上,但江南新貴對他比旁人不同。等到了京城后,更是多次示好籠絡,試圖在延英殿內為江南一派爭取一份助力。
御史們雖然不招朝臣喜歡,但確實是用來對付政敵的一大利器。
不過顧山綠一向態度曖昧,看著溫文爾雅,城府不比老狐貍們淺,只除了眼下——
“下官身為御史,不便與將軍在明面往來,故出此下策,還望見諒。今日冒昧請將軍前來,是為了近日陛下擔憂牽掛的那一件事。”
傅深手指轉著酒杯,絲毫不意外他的開門見山,平靜地問:“他也找你了?”
“不錯,”顧山綠給他滿上酒,“陛下想對西南動兵,要先得到延英殿的同意,如今四十八位殿臣看似分散,其實領頭的也就那么幾個,他一個個試探下來,便能大致摸清延英殿的態度。”
“陛下想讓我領兵,”傅深道,“我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,沒勸動。”
顧山綠苦笑道:“我上午進宮時,陛下正為安南三國的事大發雷霆。他授意都察院彈劾西平郡王,這樣便可算是師出有名。而且這件事,我看延英殿還真不一定會反對。”
傅深:“愿聞其詳。”
顧山綠道:“西南自立,對朝廷有百害而無一利。一是它離荊楚、嶺南太近,如果西平郡王要擴張勢力,最先受害的就是這兩個地方。二是它連通安南、真臘,西南如果與這些小國結為同盟,不僅我朝在陸上難以與南洋各國往來,海運也會受影響。”
“而大軍收復京城后,朝野上下一片飄飄然,聽說把您吹的天上有地上無,北燕鐵騎都是天兵天將,攻無不克戰無不勝。所以換成是別人領兵,他們或許還要掂量一下,但倘若是您領兵,就沒有那么多顧慮了。”
傅深冷冷嗤笑:“真看得起我啊。”
“還有一件事,”顧山綠正色道,“西平郡王曾是北燕軍舊部,與您、與穎國公府關系匪淺。朝中有很多眼睛都在盯著您,恐怕那一位也不例外。西征過程中一旦出錯……瓜田李下,可就說不清楚了。”
“用得著這么處心積慮么?”傅深端起酒杯,喝了口酒,自嘲地笑道:“我要是想干點什么,還用等到現在?”
“就是因為您沒‘干點什么’,才讓一些人覺得不安,”顧山綠道,“將軍如今的權勢、聲名都是極盛,等您真打算干點什么,誰能擋得住您?”m.biqikμ.nět
他輕輕嘆了一聲:“將軍,俗話說得好,‘不怕一萬,就怕萬一’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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