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東宮內。
晚風寂寥又落寞。
這已經是東宮云側妃寢殿閉門的第十五日。
蕭璟人也一連半月,未曾踏足這處殿內。
云喬那日最后的一句話落在他耳中,竟讓一向自詡并非笨口拙舌之人的蕭璟,想不出半句話來應。
她說,那每一個她,都已不再愛他。
是不再愛,而非不愛。
云喬的話,真切地讓蕭璟明白,他的的確確得到過她的愛。
那些昔年揚州城的溫情纏綿,并非他會錯了意。
可是偏偏,她冰冷又淡漠地告訴他,此時此刻,她已不再愛他。
為什么會不愛了呢?
深夜的書房燈火里,一身素色寢衣的郎君坐在木椅里,撂下折子后,又想起這念頭。
是他對她不夠好,還是他和她原本愛的那個樣子,相去甚遠。
又或者,是他殺了她后來在意的些許人。
蕭璟想不出究竟是哪個緣由,又或者兼而有之。
他自問如今待她,已然是費盡了心思,至于她喜歡的樣子,誠然,蕭璟的確不是什么溫雅如玉的良善君子,他從來都算不得是什么徹頭徹尾的好人,更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。
至于,他殺的人。
除了沈家那些本就欺負過云喬,且與云喬毫無分毫情分的男男女女。
也只有沈硯,是真切地死在了他手上。
蕭璟沒本事讓死人復生,他也不后悔殺沈硯。
沈硯是個什么東西,本就是做盡混賬事的人,死了也是應當。
至于云喬,關于沈硯的死,她介懷的,無非是因為沈硯的死讓她的女兒懷恨在心,委屈難過。
云喬到底心軟,對著死人,難免存著幾分柔腸,到現在都沒忍心在她那女兒面前講出沈硯半句壞話。
這惡人,云喬做不得,蕭璟卻不介意多做一次。
明珠那丫頭,平日大都沒心沒肺,可對著她娘親,到底不是真的白眼狼。
她為沈硯之死難過,恨上蕭璟,介懷母親騙她,無非是因為在明珠的記憶里,至多也就是單日姑蘇城的情形罷了,亦或者還有沈硯帶著她逃亡的年月里的照顧。
可她絕不會知道她尚在襁褓中,連話都不會說的時候,是怎么在生父家中過日子的,她不會知道,因為她是個女兒,沈家人是如何待她的,更不會知道,沈硯究竟用她,對云喬做了什么。
但凡那孩子還有一絲良知,當真知曉從前所有真相時,即便再恨他殺她父親,也不該為那樣一個不堪為人的父親,遷怒于為她處處委曲求全的母親。
“讓人去江南,尋昔日沈家舊奴仆和沈家那幾位未被牽扯進私鹽案的外嫁女,把人帶到京城來,讓明珠去見見他們,好好聽一聽,當年她在她親生父親那,和她母親過得,是什么樣的日子。信與不信,全看她自己。若有疑問,讓她只管來問孤。”
護衛頷首應是。
蕭璟輕敲桌案,想起除了明珠之外,還有另一個,云喬在意的存在。
那時蕭璟沒有殺,卻在云喬心里,認定了是他殺的人。
陳晉……
蕭璟抬手捏著眉心,唇瓣無聲念出這個名字。
隨后,沉默良久,問了句:“陳晉究竟是怎么死的,還查不到嗎?”
下頭人跪地屏息,搖了下頭。
隨后道:“只在江南陳晉家里老宅夫君找到了個刻著陳晉名字的墳墓,立那墓碑的老朽說,是個穿著蓑衣,遮了面龐,什么都看不到的人給了他銀子讓他為那座新墳立碑,聽聲音,是個年紀不算大的青年人。”
青年人,立碑。
若是殺人者,何必多此一舉立個碑,扔亂葬崗就是。
可若是陳晉友人,蕭璟已經把陳晉有過交集的友人查了個遍,沒有人知道陳晉已死。
他捏了捏眉心,斂眸道:“把他那墳挖了,安排京中最好的仵作去驗一驗尸體。”
話落,擺手令人退下。
這頭人剛走,另一個護衛就從外頭冒雨入內。
蕭璟撐著額頭,抿唇抬眸。
前方冒著夜雨而來的護衛進門叩首稟告:“主子,齊王那,確有異動,中宮明珠郡主身邊一個頗為親近的內侍,同齊王府的暗探,偶有兩次交際。”
蕭璟聞沉眸片刻,指腹抵在一側太陽穴上,嗤了聲道:“孤這皇兄在輪椅上茍延殘喘了這么多年,怎么還學不會認命。”
隨后,吩咐下人:“讓人盯著那內侍,他接觸明珠時,格外留意些。”
護衛頷首應是。
緊跟著,突然,前方一個宮里的奴才,疾奔往此處來。
一路跑得氣喘吁吁,待進到殿內時,撲通跪地稟道:“殿下!宮里皇后遞來消息,明珠……明珠郡主……失蹤了……”
什么?!
蕭璟手邊茶盞猛地一晃,他徑直站了起來。
“備馬,去中宮。”
他疾步踏出內殿,撐傘出了東宮,披了蓑衣斗笠,打馬疾馳往中宮而去。
……
此時,中宮殿內,已是亂作一團。
皇后倚在軟榻上,手微顫著。
宮人在旁神情焦灼,就連一向最沉得住氣的嬤嬤,都慌了神色。
皇后柳眉倒豎,怒目責問跟前跪著的太監:“你是怎么當差的!本宮看你待明珠忠心耿耿,才讓你跟著伺候,昨夜不是你在明珠殿門前守夜的嗎?緣何今日一早明珠居然直接就消失了!”
沈硯垂首跪地,訥訥無,只背脊僵硬地伏在地上。
他也不知道,他明明已經拒絕了齊王的要求,不愿意告訴明珠蕭璟是她殺父仇人,明珠卻還是知道了。他明明已經拒絕了齊王,不愿意再把明珠牽扯進來,為何明珠卻會在中宮之內,突然消失。
正當內殿里皇后質問聲落時,一身蓑衣帶水的蕭璟,踏進了內殿。
他解下蓑衣,仍給了奴才,邊解邊強壓著怒道:“母后,兒臣不是同您提了,讓您費些心在宮里的奴才這,好生徹查一番,怎還鬧出這等事。那丫頭是她娘親心頭肉,此番失蹤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,兒臣怎么和她娘親交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