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的同事希臘文教師別里科夫兩個月前才在我們城里去世。您一定聽說過他。他也真怪,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,也穿上雨鞋,帶著雨傘,而且一定穿著暖和的棉大衣。他總是把雨傘裝在套子里,把表放在一個灰色的鹿皮套子里,就連那削鉛筆的小刀也是裝在一個小套子里的
總之,這人總想把自己包皮在殼子里,仿佛要為自己制造一個套子,好隔絕人世,不受外界影響也許為了替自己的膽怯、自己對現實的憎惡辯護吧,他老是歌頌過去,歌頌那些從沒存在過的東西,事實上他所教的古代語,對他來說,也就是雨鞋和雨傘,使他借此躲避現實生活。
別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極力藏在一個套子里。只有政府的告示和報紙上的文章,其中規定著禁止什么,他才覺得一清二楚每逢經過當局批準,城里開了一個戲劇俱樂部,或者閱覽室,或者茶館,他總要搖搖頭,低聲說:“當然,行是行的,這固然很好,可是千萬別鬧出什么亂子。”
一如既往的簡潔與一針見血,尼基千科本以為這次的文章能像往常一樣,很快就能勾起他對某些可憐人物以及可憐事的同情心,但豈料這才剛剛看了三段,尼基千科一下子就面紅耳赤。
迅速升溫的同時,他的腦中也是一下子就浮現了出了自己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影子。
“上帝啊,他把他惡毒的筆觸從巡警伸到我們這些教師身上了!”
盡管嘴上忍不住罵了一句,但因為好奇像這樣的一位先生的結局,他還是繼續看了下去:
“凡是違背法令、脫離常規、不合規矩的事,雖然看來跟他毫不相干,卻惹得他悶悶不樂
在別里科夫這類人的影響下,全城的人戰戰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,什么事都怕。他們不敢大聲說話,不敢寫信,不敢交朋友,不敢看書,不敢周濟窮人,不敢教人念書寫字”
跟這樣的人待在一起,那可真是讓人受不了。尼基千科的腦中剛冒出這個想法,很快就又不自覺地聯想到了自己以及身邊有些人的身上,甚至連有些大人物都是如此,這就讓尼基千科一下子更受不了了。
但就在他決定暫時放棄這篇的時候,接下來的一行字卻是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:
“可是,這個裝在套子里的人,差點結了婚。有一個新的史地教員,一個原籍烏克蘭,名叫密哈益的人,派到我們學校里來了。他是帶著他姐姐華連卡一起來的。后來,由于校長太太的盡力撮合,華連卡開始對我們的別里科夫明白地表示好感了。”
本來這或許是一件好事,眼看著兩人似乎真的快要成了,但有個促狹鬼卻畫了一份漫畫來捉弄別里科夫,別里科夫在感到難堪的同時,也是又看到了可能跟他結婚的那位小姐,在跟她的弟弟騎自行車,當即就又是心神不寧了起來。
糾結許久后,他最終還是選擇跟那位小姐的弟弟談談:
“難道這還用解釋嗎,密哈益·沙維奇?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嗎?如果教師騎自行車,那還能希望學生做出什么好事來?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倒過來,用腦袋走路了!既然政府還沒有發出通告,允許做這種事,那就做不得。”
對此本就對他并無好感的密哈益也是受不了他的話了,在又聽到“只是我得跟您預先聲明一下:說不定有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了,為了避免我們的談話被人家誤解以致鬧出什么亂子起見,我得把我們的談話內容報告校長——把大意說明一下。我不能不這樣做。”這番話后,當即就把他推了出去。
偏偏在他狼狽地摔下樓梯的時候,那位女士華連卡恰巧看到了這一幕,并且忍不住發出了笑聲,就這樣,本就懼怕不常規事情發生的別里科夫上了床,然后就再也沒有醒來。
而到了結尾部分:“我們高高興興地從墓園回家。可是一個禮拜還沒有過完,生活又恢復舊樣子,跟先前一樣郁悶、無聊、亂糟糟了。局面并沒有好一點。實在,雖然我們埋葬了別里科夫,可是這種裝在套子里的人,卻還有許多,將來也還不知道有多少呢!”
看到這一句的時候,尼基千科這位審查官腦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:“這段要刪!存在映射社會不好的嫌疑!”
但是很快,他就開始為自己這個明明很正常的念頭感到懊惱,甚至于都有些羞愧了,一張上了年紀的臉更是紅的不成樣子。
老實說,尼基千科其實很喜歡《變色龍》這篇,當時看的時候更是哈哈大笑,但如今輪到了可能跟自己有點關系的,尼基千科是真的一點都笑不出來了。
這是何等的尖酸刻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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