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隊越來越近,馳在最前面的是海瑞,緊跟他身后的是總督署的親兵,而領著大隊兵騎的竟是蔣千戶徐千戶,還有沈一石的那個管事。
騎在馬上,海瑞的眼睛成了一線,在烈日光照下望向江面那一排桅桿,望向桅桿燈籠上“織造局”的紅字!
碼頭岸邊,臬司衙門押糧的另一個千戶立刻向兵士喊道:“買田的到了!都守住了,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糧船!”
兵士們動了起來,把那些災民百姓往后邊趕。
海瑞的馬馳到碼頭岸上停住了。他身后的馬隊都跟著停住了。
海瑞的目光望向了坐在大船船頭的沈一石,望向了那一身炫人眼目的裝束,雙眉一聳,兩眼立刻射出厭惡的深光!
沈一石依然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遠方的江流。
第98節:大明王朝1566(98)
押糧的千戶大步走了過來,向蔣千戶徐千戶打著招呼:“先下馬吧,到船上吃杯茶!”
蔣千戶和徐千戶卻陰沉著臉,沒有反應。
押糧的千戶有些詫異,這才感覺到了什么,望向馬隊最前方那個七品官。
海瑞大聲說道:“換防!蔣千戶、徐千戶的兵在這里看護糧船,這里的兵去城里聽高府臺調遣!”
蔣千戶和徐千戶帶著馬隊默默地向岸邊一線布開。押糧的千戶還在發懵,這時兀自大步走到蔣徐面前:“怎么回事?他什么人,敢調派我們?”
蔣千戶陰沉著臉:“他手里有總督衙門的調令,換防吧。”
押糧的千戶兀自在那里發怔。
海瑞這時盯向了他:“我說換防,你沒聽見?”
押糧的千戶有些醒悟過來,卻依然沒有下令調兵,望向海瑞:“我要看總督衙門的調令。”
海瑞掏出了一紙調令,拿在手里。那千戶走了過來,便要去拿。海瑞:“看就是。”
那千戶的手又縮回去了,目光望處,“浙直總督署”幾個鮮紅大字的印章赫然醒目!
“換防!”海瑞將調令一收。
押糧的千戶惶惑著眼,向他的兵走去:“列隊!列隊!”
海瑞這才下了馬,把韁繩扔給了身邊的一個親兵,慢慢走下碼頭,向坐著沈一石的那條大船走去。
四個親兵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也向那條大船走去。
4?沈一石大船上
終于,沈一石慢慢站了起來,又慢慢轉過身子,望著從跳板慢慢走向大船的海瑞。
海瑞走到跳板盡頭,并不急著登船,在那里站定了,審視著站在船頭椅子邊望著自己的沈一石。
兩雙目光在這一瞬間碰上了,短暫的凝固,短暫的互相審視。
沈一石的腳不動了,淡淡的江風吹拂下,那一身“雪地梅花”慢慢飄向海瑞。在大船的船舷邊站住了。
一個在跳板盡頭,一個在船舷邊,兩人相距也就數尺,兩雙目光都盯著對方。
“報上貴駕的職務。”海瑞突然發問。
沈一石:“在下沈一石,替江南織造局經商。”
海瑞:“經商?那么說你只是個商人?”
沈一石:“就算是吧。”
“《大明會典》載有明文,商人不許著?羅綢緞,你這身裝束怎么說?”海瑞這句話問得聲調低沉,卻透著嚴厲。
沈一石淡淡一笑:“海老爺這句話還真將我問住了。”
“請回我的話!”海瑞的聲調突轉高亢,目光直刺沈一石的雙眼。
聽他聲音大了,總督署幾個親兵立刻從碼頭的石階上登上跳板,向海瑞身后走來。
海瑞沒有回頭,只揮了揮手,那四個親兵又從跳板上退了回去。
沈一石這一下收斂了笑容,帶著幾分敬重:“果然聞名不如見面,剛峰先生不愧是剛峰先生。”
海瑞:“我再說一遍,明白回話。”
沈一石卻并不回話,揚起雙手拍了一掌。
大船艙雕花門扇里出現了那個管事,接著出現了那四個藝妓,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托盤:第一個托盤托著一頂六品紗帽,第二個托盤托著一件六品中宮官服,第三個托盤托著束系官服的那條玉帶,第四個托盤里托著一雙黑色緞面的官靴。由那個管事領著,四藝妓四托盤都捧到了沈一石的身前。
沈一石:“大明律法,商人不許穿著?羅綢緞,我卻穿了。為什么,你給海老爺說說。”
“是。”那管事輕接一句轉而大聲說道,“嘉靖三十七年江南織造局報司禮監,織商沈一石當差勤勉,卓有勞績,司禮監呈奏皇上特賞沈一石六品功名頂戴。”
海瑞微微一怔,接著望向那四個難掩風塵的女子,望向她們托盤中的紗帽袍服玉帶和官靴,眼中閃過一道憤怒的光,很快又收斂了,轉向沈一石:“原來朝廷還有賞商人功名頂戴的特例,難怪這套官服要托于婦人之手。”
沈一石:“海老爺說得極是。雖說這個功名是皇上天恩特賜,沈某平時也是從來不敢穿戴,畢竟不合大明朝的祖制。”說到這里他的聲調清朗了,“可既然皇上賞了我功名,我就不只是一個商人了。這也就是沈某敢穿?羅綢緞的緣由。這樣回話,不知海老爺認不認可?”
祖宗成法,國家名器,竟能通過太監直達皇上擅自改了,濫賜商人,還逼著自己認可,可見大明朝太監官員商人勾結營私已到何種地步!面前這個人打著織造局的牌子,也就是打著宮里的牌子來賤買災民田地,還敢如此招搖輕狂,_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