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前阿珩一直以為,皇帝這種人,大概是神仙的一種,應該住在天上。
現在看來,皇帝不僅沒有住在天上,大約也飛不到天上去——他的身子很沉重,臉上的肌肉紋理也在向下走,似乎有什么很重的東西拉著。
阿珩知道,面前此人不僅是南楚的皇帝,也是師傅的弟弟,是把師傅從金都趕到西北去的那個人。可是師傅說,他并不恨他弟弟,只是討厭他。
討厭這個詞,比恨更具有迷離的詞義,阿珩參悟不透。
更令阿珩驚訝的是,皇帝和師傅居然長得如此相似,看見皇帝,莫名就好像看見了師傅是的。
故而阿珩就有點看呆了。
“云兒!”公主去叫,“你這癡兒!還不快過來見過陛下!”
阿珩反應過來,走上前來磕了個頭。
皇帝好像并不把阿珩放在心上,大概認為那只是愛女寵愛的一個孩子般,口氣敷衍:“既然公主這樣愛你,你便多住些日子。”
阿珩答應了,又磕了個頭,回到座位上去。
皇帝和師傅,連喝酒時的動作都一樣,都愿意先聞一下,咽下去的時候都會閉眼睛。只是師傅更灑脫,皇帝多一些謹慎。
“你老是盯著我做什么。”陛下終于忍不住開口。
阿珩眨巴了幾下眼睛,慌亂中只說出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話:“酒不是好東西,少喝點吧。”
此一出,大家都愣住。在座的都知道她有時候呆呆的,沒想到這么呆,現在居然敢來管皇帝。
皇帝也愣了一下。
“父皇,她只是愛瞎操心。”公主很快就圓場,又盯著阿珩,“今兒這酒是葡萄汁酵的,不醉人,輪不著你來操心。”
皇帝笑了一下,是回應阿珩,也是回應公主:“聽見嘉世的好消息,自然喜上心來多喝了幾杯。遙想圣祖當年征戰四方,何等英武,得了大哥的時候,也不免露出那含飴弄孫的情態來。如今我也到了年紀,自然和圣祖一般期待這個孩子。嘉世,取名字了嗎?”
嘉世站起來:“只待父皇賜名。”
皇帝道:“我兄弟三個,乃從竹;你們兄弟幾個,本來應從水,只是明悟大師建議不從,故而都不一樣。前兒聽說了你的事,我專門把大師請來,他說這孩子不宜早取,小名倒可以早叫。那既然是小名,就隨你們小夫妻去取吧。”
說罷,一抬手,大太監李云生就捧上一個盤子來:“陛下說,這是崔皇太后生產時,陛下賞賜的夜明珠,昨兒專門找出來賀喜殿下與王妃。”
公主瞅了一眼皇后,扯了一下嘴唇。
都知道,陛下將此物視作先帝對他的莫大期望,因懷英太子、西林王出生時,陛下都不在身側。這幾乎可以視作,陛下對嘉世的期望,就如同這夜明珠一般重要。
嘉世與王妃急忙跪接了。
皇帝已賜了禮物,自然別人也得跟上。皇后給的是一副波斯國進貢來的毛毯,柔密軟厚,正是孕婦所需要的。公主送的是金枝玉葉的翡翠盆栽擺件,象征著對嘉世夫妻開枝散葉的美好祝福。
嵐煙預備了一件開州鴛鴦汴繡,色澤精美,栩栩如生。
輪到阿珩,從腰間摸出一個荷包來,雙手遞上,辭懇切:“王妃娘娘,我沒有別的。這里面是一把木頭梳子,我想你的頭發那樣稠密好看,一定用得上。雖然你的梳子也很多,但這是我一份心意。”
王妃亦是雙手接過,笑吟吟道:“云兒,你費心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