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頭所居住的房子都是用草磚壘起來,看著不算是好地方,但勝在三間屋子他一個人住,也就還算寬敞。這樣寬敞的房子里沒有老婆孩子,阿珩就又想到了一個主意:
“阿爺,我流浪了這些日子,好想我娘。我從前也有阿爺,可惜阿爺死了。”——她是想叫李爺掉進“情感陷阱”中去。
李爺擺擺手:“有什么可想的,人過一輩子,終究是過自己。再孝順的兒也不能替你死,再體貼的老婆也不能替你病,更何談那些不體貼、不孝順的呢!”
他生著氣,胡子一翹一翹,看來家庭并不十分幸福。
阿珩把破碗隔著門縫推出來,胡話張嘴就來:“可是我還是想他們,有時候想著想著,還會想哭。人活一輩子,到底要有個家。”
那老爺子不說話。
阿珩又說:“我舅舅死了,我也沒個出路。我聽那矮子說,我舅舅還有個女兒在這里,過得也還不錯。我想也不為求她什么,但凡她給我一口飯吃,以后我必把她當做親姐姐了。就算她不認我,我也沒什么,沿街討吃也就罷了,她畢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。”
“哼。”那老頭子笑,“我們牛峰寨可不是什么菩薩廟,你進來了還有出去的道理?你這樣的,配給那些小子們做媳婦,用處可大呢!”聽口氣,這倒不像嚇人的。
阿珩明知故問,來轉移他對自己的注意力:“那我姐姐配給誰了?”
李爺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欽佩:“那丫頭,不是軟人。她被她爹半哄半騙地送進來給老牛做壓寨夫人,誰知她又是戳刀子又是吊脖子的,三日五日就鬧事,鬧哄哄熬死了老牛,她被小牛許給那二當家卓瑯去當媳婦。看來她倒是看上了卓瑯,這次沒有鬧。這下好啦,她是二夫人了。”
“怎么老牛死得這么快?”
“送來就是沖喜的。——哎呀不對!”李爺說,“你這丫頭片子,不知不覺從我嘴里套出那么多話來!”
“阿爺!”阿珩乘勝追擊,雙眼冒光:“我是個沒人要的丫頭,可我姐姐可是準準的二夫人!我要是和我姐姐相認,到時候我就是您在寨子里頭的一只手啊!”
“我用你?”那老頭斜著眼睛,“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。”
阿珩倚著門縫,用力擠出半張臉來:“我雖沒用,可到底記得您給我這幾頓飯的恩情,他日未必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。”
那老頭不理會阿珩,淡淡道:“別費心思了,好好待著吧。”
老頭不知出去做什么,日頭昏斜的時候他又回來,脫下斗笠在那里拍灰塵。阿珩觀察到他的小腿很結實,完全不似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油潤華亮,他應該是個非常不錯的腳力。
老頭從柜子里又拿出硬得和石頭似的幾個窩窩頭,分阿珩一小半——這待遇也太差了,連吃慣了苦的阿珩都覺得差的地步。
“阿爺,你這么大歲數,啃得動嗎?”
李爺說:“啃?——掰碎了放在嘴里,潤濕了咽下去就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