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人在每個階段見到的華旭子都是不同的。
在月離,華旭子是皇室宗親,無邪少女,傳奇天才修道者。
離開月離時,年紀輕輕的她是一族的族長,白氏的未來希望。
游說幾國時,她是才華橫溢卻無人重視的女子,一身絕技卻只被看重色相的道者。這些絕技被女徒弟們學去立足、學去護身。
在西北周旋時,她變成了“他”,是云二豐一生的啟蒙者,間接達成了云二豐對雪姬的幫助。
在金都落腳時,是孟遠川和李符眼中的師傅,是武藝高超道心正直,隱匿在塵世中的無上仙尊。
可是,她丟了她自己。
若是還能再找回她自己,也許回到月離去是最好的選擇。可是月離早已如夢境坍塌,如她剛出發時的那些理想,早已破滅。
建筑不是永恒的,國家也不是永恒的,可文化和文明是延續的。假如有一個計劃可以重塑月離——假如我是她——也許我也會去再建一個月離。
月離的人都死光啦。唯有另一族的族長兼好友和她在金都相逢,那時好友都已經生了白發,映在她無情的眼中如月離的沙漠。
歲月在她身上稍稍停滯,可時光壓力越積越多。
夢境中的少女和現實重疊。少女巫舞時起飛的衣袂過于飄揚,飄得好像天上的云、山里的霧,總之不是現實中的針織物。可是她忘了那時候的發飾長什么樣子,那時候的辮子是怎么編,最后只得畫出金都時興的發髻來。
她和好友裝裱這畫時,無情道成了有情道——她開始哀嘆自己所作所為皆虛妄,白活一世,從無自我。
這張畫留給好友保存,只當是見證二人少女情懷的最后證物。
這東西于是就被何善收藏。大概何善也看不懂為何這畫有什么珍貴的,但何愛正是看到了何善如此珍愛這圖,才會一直誤認為自己的母親應該是個從金都來的舞女。
故事講到這里,自成還是一頭霧水,他沒有參與到很多事情中去,只覺得有些離奇:“算來,華旭子已過古稀許久,她還有這么大的精力嗎?”
阿珩輕嘆,眼中閃過一絲敬意:“心中有大志,歲月豈能輕易摧折?況且她修無情道,很多人曾說過,修此道者,心志堅如磐石,歲月反成助力,容顏不見蒼老。此時若見面,她應該不過是個中年美婦。”
自成默然一陣:“這和你最近要辦的大事相關嗎?”
阿珩哼笑了一聲:“這算不得什么大事,也不是我主辦,我只是去看看——在很多事上,我都只是個旁觀者。因為命運的捉弄,我成了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橋梁。”
屋外又開始下雪,雪片如記憶碎片般飄落。
在月離的每一個女人,都從少女成長為承載歷史的旅人,連阿珩也未能避免。她們在歲月的長河中,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和未竟的夢想,不知下一步將邁向何方。好比幾年前在這東跨院里悄然如貓落地的阿珩,決然想不到今日她是這樣地站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