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的驚雷余音未散,帝京的街巷已悄然涌動起新的波瀾。
林臻褪去玄色蟠龍常服,換上一身靛青素面錦緞常服,外罩同色薄氅,未帶儀仗,僅由兩名氣息內斂的親衛隨行,再次融入帝京繁華的市井之中。
新政方略已昭告天下,然其落地生根,惠及黎庶,尚需時日。他需要親耳聽聽,新政之下,這座千年帝都的脈搏如何跳動。
朱雀大街,帝京最繁華的商道。
商鋪林立,幡旗招展,人流如織,喧囂鼎沸。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香料、食物、脂粉的混合氣息,以及一種躁動不安的活力。
林臻在一家名為“匯通號”的巨賈門前駐足。
鎏金匾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門庭若市,車馬盈門。
幾名身著綢緞、氣度不凡的商賈正圍在告示牌前,議論紛紛。
告示牌上,張貼著戶部新頒的《格物興國商賈入股章程》及匯通號發行的“格物債券”認購細則。
“張老哥,您看這京畿—北疆軌道的股份,每股白銀百兩,年息五分,五年后可按市價贖回或轉售。這買賣做得過嗎?”一個微胖的糧商問。
被稱作張老哥的富商,捻著胡須,沉吟道:“李老弟,這得看長遠。北疆雪災,鐵龍運糧,你我都見識了。這軌道一成,南北貨運,快如風馳電掣,利潤何止十倍。五分息,只是小頭。關鍵是占個先機,日后分紅,才是大頭。”
“話是這么說,”另一個綢緞商接口,“可這格物終究是新玩意兒。萬一朝廷政策有變,或者那鐵龍半路趴窩咱們的血汗錢”
“王掌柜多慮了。”一個年輕氣盛的瓷器商插話,“我爹說了,鎮北王殿下出必行。焚天雷、電報機,哪樣不是驚天動地。跟著朝廷走,錯不了。我已認購了五千兩債券,還打算入股津門港蒸汽碼頭呢!”
“還是年輕人有魄力。”張老哥笑道,“老夫也打算投一筆。這格物債券,利息雖不高,但勝在穩妥,由匯通號擔保,戶部背書。就當存了個大錢莊。”
“聽說周家、王家那些老世家,也動心了。”糧商低聲道,“他們手里握著礦山、林場,軌道、碼頭、工坊,哪樣不要鐵料木材。這入股穩賺不賠。”
“哼,那些老頑固,以前鼻孔朝天,現在也聞到銅臭味了。”瓷器商不屑道。
林臻聽著商賈們七嘴八舌的議論,心中了然。
新政對商賈的吸引力在于巨大的商業前景和相對穩定的官方背書。利益驅動下,嗅覺靈敏的商人已開始行動,而觀望者也在權衡利弊。商賈階層,正成為新政最積極的擁躉之一。
離開朱雀大街,轉入城南的工坊區。
這里少了主街的繁華,多了幾分煙火與汗水的味道。
空氣中彌漫著鐵銹、木屑、煤炭和油漆的氣息。叮叮當當的打鐵聲、鋸木聲、機器轟鳴聲交織成一片。
林臻在一家掛著“精工坊”招牌的鐵匠鋪前停下。
鋪內爐火熊熊,熱氣蒸騰。幾名赤膊的工匠正揮汗如雨,敲打著一塊燒紅的鐵料。
鋪子一角,擺放著幾件新奇的鐵器:一個結構精巧的齒輪組,一個改良的蒸汽閥門,還有一架小型的紡紗機模型。
“掌柜的,生意不錯啊。”林臻走進鋪子。
掌柜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,皮膚黝黑,肌肉虬結,正專注地打磨著一件鐵器。聞聲抬頭,見林臻氣度不凡,連忙放下工具,在圍裙上擦了擦手:“托您的福,還過得去。郎君想打點什么?”
“看看這些新玩意兒。”林臻指著那些鐵器。
“哦,這些啊。”掌柜臉上露出自豪的笑容,“都是按格物院新出的圖紙打的。這是改良的齒輪,傳動更順滑。這是蒸汽機用的安全閥,防爆的。這紡紗機模型,加了飛梭,效率能翻倍。”
“格物院的圖紙好用嗎?”林臻問。
“好用!太好用了!”掌柜眼睛發亮,“以前打鐵,全憑經驗,瞎琢磨。現在有了圖紙,尺寸、角度、材料,清清楚楚。照著做,省時省力,做出來的東西還精準。聽說格物院還要開匠作學堂,教我們看圖紙、算尺寸、用新工具。我打算讓兒子去學學,將來吃這碗飯,光有力氣不行,得有腦子。”
“不怕學了新東西,搶了飯碗?”林臻問。
“怕啥!”掌柜爽朗一笑,“手藝在身,走遍天下。學了新東西,能打更精巧的物件,接更大的活。你看隔壁機巧閣的老劉,接了焚雷司的訂單,做電報機零件,那工錢,翻了好幾番!”
正說著,一個年輕工匠拿著圖紙跑進來:“師傅,您看這個軸承的尺寸,是不是有點問題?”
掌柜接過圖紙,仔細看了看:“嗯,內徑公差標小了。按這個做,裝不進去。得改。你去格物院設在城南的技工咨詢處問問,看是不是印錯了。”
“好嘞!”年輕工匠拿著圖紙跑了。
“現在方便了。”掌柜對林臻道,“有啥不懂的,直接去問。不像以前,悶頭瞎干。”
林臻微微頷首。格物之學,正通過圖紙、學堂、咨詢處,悄然改變著底層工匠的思維方式和生產方式。技術的普及與提升,是新政惠及民生的根基。
離開工坊區,林臻來到城東的“文華坊”。
此處書肆林立,墨香四溢。
不少身著儒衫的學子穿梭其間,或駐足翻閱,或低聲交談。氣氛比往日多了幾分凝重與思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