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都交代畢了,6炳疲憊地閉上雙目,口齒含糊道:“交代給你,我就可以放下了……你去吧,讓我歇歇……”
“爹爹、爹爹……”
眼看6炳臉色愈發灰敗,6繹忙替他把脈,脈搏弱而無力,時有時無,竟已是油盡燈枯之照。他大驚,連聲喚人去把大夫喚來,又趕緊命人趕緊去煮參湯……
參湯未煮好,6炳便已撒手人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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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夏得知6炳的死訊,已是第二日。她楞了好半晌,想起昨日他與自己說話時雖看得出病態,但精神尚還好,怎得突然就死了?
6繹,他必是極難過吧。
入夜后,今夏躺在床上,輾轉反側,怎么也睡不著,翻身起來,又把6炳所給的卷宗拿出來。點燈恐怕娘親要罵費油,她便拿到院中,借著月光細細再看一遍。
夜風輕輕拂過,小院里很涼快,能聽見外間那株大棗樹沙沙作響,她把這份卷宗看了又看,回想6炳講的話,心中就如一團亂麻。
這份卷宗上有些紙已經微微發黃,顯然已經有些年頭,6炳一直將它留在身邊,難道說他心里一直存有替祖父昭雪的念頭?
還是他不愿這些資料落在他人手中,所以藏在身邊?若這樣,他為何不干脆毀了這份卷宗,豈不省心?
6炳,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,真叫人琢磨不透。
今夏漫無目的地望著院墻外,棗樹枝葉迎風擺動著,她怔怔看著,忽然想到那日清晨看見的腳印,驟然起身,拉開院門……
棗樹下,來不及避開的6繹望著她。
真的是他!
他來過幾次?曾在這株樹下坐了多久?
6繹緩緩站起身,月光透過樹葉照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容,憔悴而疲倦。
“昨晚是我守靈,今晚是二弟守著。”他輕聲道,“可我睡不著,就出來坐坐。”
今夏只是看著他,覺得他不真實地像一個幻影。
“……坐這里能讓我覺得好過些,我想不出比你家門口這株棗樹下更好的地方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她仍看著他,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。
“不。”他搖搖頭,“……我知曉我不該來的,可心里不好受的時候,就想來坐坐。”
今夏一聲不吭地快步走過去,一下子抱緊他,什么話都不說,只是這樣緊緊地抱著他。
夜色正濃,群星靜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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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四十四年,嚴世蕃因通倭、勾結江洋大盜、霸占具有“王氣”的土地,被判立斬。
嚴嵩被沒收家產,削官返鄉。家中抄出黃金三萬二千余兩,白銀二百余萬兩,另有珠玉寶玩數千件。
午時未到,午門前人潮擁擠。
今夏等大批六扇門的捕快被臨時調派過來維安。
看著烏央烏央的人群,其中不乏自帶酒壇,就地暢飲者,甚至還有喜不自禁,當街載歌載舞者,楊岳嘖嘖嘆道:“素日沒看出來,嚴世蕃人緣真不錯,斬首能讓人歡喜成這樣。”
今夏不語,抱著樸刀,冷靜地看著周圍。
“怎得?你不跟著歡喜歡喜?”楊岳用胳膊肘捅捅她。
“不急,等他腦袋當真落地了,再歡喜不遲。他這樣的人,只要腦袋不落地,指不定還會出什么幺蛾子。”今夏看著刑臺,“我得看著他腦袋掉下來才能真正安心。”
楊岳笑道:“看不出你還挺謹慎。”
午時將至,嚴世蕃與羅龍文被押上,跪在刑臺之前。此時,百姓們群情洶涌,喊打喊殺,呼嘯之聲有排山倒海之勢。
日頭毒辣辣地曬著,嚴世蕃跪在刑臺上,披頭散發的。
今夏疑心重,目光探究,緊盯著嚴世蕃,就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嚴世蕃。冷不丁,嚴世蕃驟然抬起頭來,目光森冷,緩緩掃過周遭的人,看見今夏時,居然還認出了她,陰寒一笑。
炎炎夏日,他這一笑硬是讓今夏腳底生出一股寒意來。
刀光閃過,人頭落地。
6炳立在近處的樓上,冷冷地看著刑臺上的血跡,面無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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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繁華的大街上,一男子拼命在往前飛奔,今夏帶刀在其后追趕。經過街角時,今夏將刀連鞘一起擲出,飛砸在男子背部。男人踉蹌一下撲到,還未來得及起身,便被今夏一腳踹倒,干脆利落地反剪了他的胳膊。
“今夏!今夏!出事了!”
楊岳從后面喘著氣追上來。
今夏擰住男子的手,抬眼看著楊岳,喘著氣等著他說下文。
“官彈劾6炳,說他是奸黨,圣上下旨,將6繹革職抄家入獄,還要追討6炳生前的十幾萬贓款!”
“……”
今夏駭住,手上失了準頭,險些將那男子的手擰斷,痛得他大聲呼救。
“人呢?現下在哪里?”
“聽說已經被抓進詔獄。”楊岳皺眉道。
把那男子往楊岳身上一推,今夏轉身就往詔獄方向飛奔,到了詔獄外,卻被擋在外間。
“我是六扇門的捕快,有公務在身,讓我進去!”今夏掏出制牌亮給守門的校尉。
校尉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:“沒有公函,六扇門也不得入內!”
“我真的有公務在身,你先讓我進去,回頭就有人把公函送來。”
校尉仍是搖頭,將她擋在門外。
“你……”
“袁姑娘!”岑福趕過來,將她拉到一旁,低聲道,“沒有用的,除非你有公函,否則這些家伙只認錢不認人,不會讓你進去的。”
“你是錦衣衛,”今夏一把揪住他,“他們肯定會讓你進去,你帶我進去!”
岑福為難地道:“實不相瞞,6家出事后,連我和岑壽也被撤職了。現下,連我也……”
“那他在里頭怎么辦?”今夏急得不行,“我知曉詔獄里頭的規矩,進去沒錢孝敬就得打,他現下被抄了家,哪里還有銀子來打點。”
“我也正是為此事著急。好在詔獄內有大半是老爺的舊部,就盼他們能看在老爺的面上,對大公子和二公子網開一面。容出功夫,讓咱們去想法籌錢。”
今夏問道:“要多少銀子?我馬上回去籌!”
“我知曉你家不容易,能籌多少是多少吧,我和岑壽也在想法子。”
“行!”
今夏一絲猶豫都沒有,拔腿就走,徑直去了六扇門。
“我要預支一年的月俸。”她朝管賬的廖師爺道。
廖師爺干瞪著她。
今夏急道:“你瞪我做什么,趕緊的,我要預支一年的月俸。”
“不行,沒有這個規矩。”廖師爺不滿道,“六扇門又不是你家開的,哪有這樣跑過來想支銀子就支銀子!”
今夏掃了他一眼,壓低嗓音道:“你在李家胡同養了一房妾室,這事,你也不想我捅到嫂夫人那里吧?”
聞,廖師爺大驚失色:“你、你怎么知曉的?”
“我怎么知曉你就別管了,就說支不支銀子吧,痛快點!”
廖師爺欲哭無淚,道:“一年的月俸真的不行,沒有這個規矩,若是被上頭知曉,連我的飯碗也要被端掉。我最多只能幫你爭取支半年的月俸,這也是冒了風險的。”
“半年?”
“最多最多只能半年,”廖師爺懇求地看著她,“你再逼我也沒用。”
今夏無法,只得道:“行行行,半年就半年吧。”不管多少都是銀子,能籌多少是多少。
拿了預支的月俸,今夏又往家中趕去,見到袁陳氏,什么都不說,撲通一下就跪下來,把袁陳氏嚇了一大跳。
“這孩子,怎么了這是?你別嚇唬我啊!”袁陳氏拉扯她。
“娘,孩兒今日遇上難關了,您能不能把給我攢的嫁妝錢給我。”今夏不肯起,抱著她的腿,“娘,求你了!”
袁陳氏被她弄得心慌慌的,追問道:“什么難關啊?你總得告訴我吧。”
“我現下還不能說。”
“你這孩子,我連你要銀子做什么都不知曉,我怎么能把銀子給你呢。”
今夏仰頭看她:“娘,你把嫁妝錢給我,我答應你,不用這錢,我也把自己嫁出去。”
“說什么胡話呢!”袁陳氏被她弄得暈頭轉向。
今夏跪著抱緊她:“娘,我求求你了,這事真的很要緊,若是、若是……我就活不成了。”
“什么活不成了,你胡說什么呢?”袁陳氏伸手摸在今夏臉上,濕濕的,驚道,“你怎么了?怎么哭了?”今夏從小到大,就甚少哭過,今日這般模樣,著實將她嚇著了。
“娘,你把嫁妝錢先給我,以后我保證把自己嫁出去,還把錢再掙回來還你,好不好?”今夏懇求道。
“……娘要你還什么錢,你個傻丫頭,攢這些銀子還不是為了你么。”袁陳氏把她扶起來,“別哭了啊,我給你拿銀子去。”
“謝謝娘!”今夏拿袖子胡亂抹眼淚,“銀子我自己拿吧。”
“不用,你不知曉在哪里。”
“不就在灶間釣魚簍子下面的瓷缸里頭么,您沒換地方吧?”
袁陳氏楞了楞,回過神來沒好氣道:“你個死丫頭,什么時候發現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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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著支來的月俸和嫁妝銀子,今夏趕緊找到了岑福和岑壽。
“一共是六十四兩銀子,夠不夠?”她把一包銀子擺到桌上。
岑壽拿出自己的包袱:“我這邊湊了一百三十兩。”
岑福道:“我已經找人打聽過,他們還沒有為難大公子,應該是還念著舊情。我尋思著再用銀子上下打點一番,大公子在里頭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。”
“那……能見著他么?”今夏忐忑道,“不見著他人,我心里終歸放心不下。”
岑福點頭:“這事我來想法子,你且回去等著。”
接下來接連過了七八日,她都沒有等到岑福的消息,不放心去問,岑福總是說沒法子。
“自從嚴家那件事之后,里外變動特別大,原先當值的人現下也不熟。”岑福皺著眉頭嘆氣。
岑壽在旁只皺眉,不吭聲。
今夏無法,整日呆在六扇門內坐立不安,直至這日黃昏,見楊岳匆匆忙忙進來。
“6大人的外祖母家也被抄了,方才我看見一大批女眷被押進京來,淳于姑娘也在里頭。”
“啊!那他的外祖母呢?”
今夏一驚。
“聽說她本就年事已高,遇上這樣的事兒,人便有些禁不住,在路上感染風寒,還未到京城便死了。”楊岳道,“我想把淳于姑娘贖出來。”
“這些女眷要送往何處,教坊司么?”
今夏緊張問道,人一送進教坊司,再想往外頭贖,可就不容易了。
“不知曉,但聽說想買丫頭的,可以先去挑。”
“那你還不趕緊!”
楊岳躊躇道:“我擔心我爹爹不同意,他不愿意,我便拿不到銀子,如何贖人?所以才來找你商量,怎么樣才能讓我爹同意。”
“先把人贖出來要緊,你去老廖那里支銀子。”今夏附到楊岳耳邊,如此如此這幫說了一通,“……你只管這樣說,不愁他不給你支銀子。到時候人已贖出來,頭兒再要反對,也沒轍了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!你趕緊,萬一人被別人挑走了怎么辦。”今夏催促他。
楊岳被她說得一急,撒開長腿就去找老廖支銀子去了。
沒想到6家出事,竟然連6繹的外祖母家也被牽連進來,現下6家的狀況,與當年的夏家何其相似,覆巢之下無完卵。今夏心中百味雜陳,剛想去看看這些女眷都被押在何處,才出六扇門,就看見岑壽匆匆忙忙過來。
“快來,我哥找你!”岑壽招呼她。
今夏奔過去,跟上他:“他在里頭怎么樣?好不好?怎得等了這么久,這些日子我都快急死了。”
看她的模樣,岑壽欲又止。
“怎么了?”他的神情沒有逃過今夏的眼睛。
岑壽為難地別開臉,被今夏又給拽回來。“他到底怎么了?你快說呀!”今夏急道。
“……其實是大公子吩咐的,他不想見你,叫我們別帶你進去。”岑壽一口氣道。
今夏一愕:“他不想見我?!”
岑壽也很是煩惱:“我也不知曉究竟為了什么,他再三交代了,我和我哥也不敢違他的意思。”
“那……現下是他肯見我了?”
“不是。”岑壽急得直嘆氣,“大公子在里頭不太好,可能這些日子變故太多,老爺剛剛才離世,又出了這么大事情,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。前幾日還肯吃些東西,這幾日連水都喝得很少,我和我哥都擔心……”
只是聽著,今夏就已經心急如焚。
岑壽領著她到北鎮撫司后頭的小門,門口守衛顯然已經打點過,見他們到了便趕緊招手讓他們進去,岑福在里頭等著他們,引著今夏曲曲折折往里頭走。
這還是今夏頭一遭進入北鎮撫司的監牢內部,比起她更熟悉的刑部大牢,詔獄內潮濕陰冷,而且彌漫著一股終年不散的腐爛氣息。到處都能聽見哀嚎和□□,飽含著巨大的痛苦,錐子一樣扎入耳中,聽得人毛骨悚然。
監牢比起刑部的監牢,更小,更加低矮。略高些的人被關在里面,想要站直腰都不太容易。
今夏跟在岑福身后,曲曲折折地走,經過一間又一間監牢,看見內中一個個或憔悴不堪或麻木呆滯或已不成人形的囚犯,心里一陣陣發緊。她不敢去想,6繹現下會是怎生一個模樣。
潮濕發霉的通道上,岑福毫無預兆地停住了腳步,轉向左側的那間監牢。
“大公子。”他輕聲喚道。
監牢中的那人一身灰袍,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,看不清面容,靠坐在墻上一動不動。
是他么?
今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,慢慢蹲□子,輕聲喚道:“是你么?”
聽見她的聲音,灰袍人的身子微微一震,緩緩轉過臉來,不可置信地看著她。監牢頗小,今夏從木欄中探手進去,輕輕撥開他臉上的頭發,露出他清雋蒼白的面容……
“這里不好,我叫他們不要帶你來的。”6繹朝她微微一笑。
岑福知情識趣地拉著岑壽走到稍遠處,以作避嫌。
看見6繹現下這般模樣,再想起他昔日何等風姿卓絕,今夏心中酸楚,卻知曉自己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傷感。
“這里不好,想來東西也不好吃,可總會過去的,所以你還是得吃點。”今夏的手慢慢滑下來,握住他的手,朝他笑道,“我小時候在堂子里頭,那里也不好,可那會兒我也沒虧待過自己,吃得可多了,一群孩子就數我最胖,我娘一眼就看上我了。”
6繹低首看她的手,大概因為他的手冰冷之極的緣故,她的手顯得特別暖和。那股暖意通過手心直傳到他的心里。
看見她好端端的,真好,他想。
“因為你有金甲神人護佑,”他微微一笑,低喃道,“逢兇化吉、遇難成祥……”
今夏望著他,想到還在新河城時,他就像現下這般握著自己的手,對她說——“……別怪自己!所有的事情,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,只是我需要一點時日。你只要好好活著,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報仇的事情……”
驟然間,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一下子攥緊他的手。
“你說過,所有的事情,會給我一個交代的。”她問道,眼睛緊盯著他,目光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變化,“嚴家已經被扳倒,你現下莫不是在拿自己的命想給我交代?”
6繹微微垂下雙目,一聲不吭。
今夏再也忍不住,又是氣惱又是傷心:“你怎么能這么傻!你以為你這樣做,是在給我交代么?”
“……這個仇太大,我也不知曉該怎么還你,現下這樣,正好。”他低聲道。
“你……”今夏被他這一氣,腦子倒清醒了許多,“你要給我交代是吧?你知曉么,因為你在這詔獄里,為了能進來見你,我不光預支了半年的月俸、還問我娘把我的嫁妝錢全要出來。你聽清楚了,現下我連嫁妝都沒有,想再攢銀子,又得花好幾年光景,到那時候我肯定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。你若要給我交代,就好端端從牢里出來,把我娶了,這才叫交代!”今夏拽著他,面對面,一氣把話說完。
莫說6繹愣住,因她聲音清脆,連同稍遠處的岑福和岑壽也是一愕。
“你……你莫忘了我們兩家之間……”6繹語氣不穩,不可置信地看著她。
“我祖父死了,你爹死了,嚴世蕃也死了,嚴嵩被發配邊塞,那些當年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,都已經過去了。你若把自己也搭進去,那……我想我也活不成了。”今夏頓了頓,“方才的話,我是認真的,我向我娘要嫁妝錢的時候,就朝她說了,不用嫁妝,我也能嫁出去,她才肯把銀子給我。”
6繹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,忍不住笑了笑,不知為何,淚水不知不覺就滴落下來。
今夏握緊他的手:“現下,該輪到你了。你答應我,再難也要好好活著,別的事情都不用去想,只想著一件——我在等你!”
6繹定定看著她。
“答應我了?”
6繹伸出手穿過木欄,摸摸她的臉,微笑著點了點頭。
“以后別來了,省著點銀子,等著我就好。”他囑咐道。
今夏笑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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尾聲
此后,今夏、還有岑福等人一直在致力于為6繹昭雪。
三年后,6繹再次上折,首輔張居正也為其雪冤,認為6炳救駕有功,非謀反叛逆奸黨。此時當朝天子已非嘉靖,而是萬歷。萬歷下旨,赦免6繹,免去追贓,并令6繹官復原職。
正是臘月里,江南飄著細細小小的雪花。
上官曦帶著兜帽,手持貨單,在渡頭一樣一樣地清點此番自京城送來的貨品。一陣寒風卷起,掀開她的兜帽,她伸手去扶,不留神貨單從手中松脫,被風卷走,飄向河面。
她還未去追,便見一抹人影飛身躍出,翩若青燕,足尖輕點過船篷,接住那張貨單,在空中旋身而回,最后落到上官曦面前。
“堂主。”
仍舊如舊日里那般,阿銳喚了她一聲,將貨單遞到她手中。他面上的舊痂已經盡數脫落,但仔細看還是可看見條條傷痕。
上官曦看著他,唇邊泛開一絲笑意:“喚錯了,現下我可是幫主。”
阿銳一愣:“這么說,你和少幫主,不,和謝家公子……恭喜啊……”
上官曦打斷他:“我沒成親,那兩壇子酒還在湖底沉著呢。謝霄去了西北,這偌大個幫無人料理,我幫著老爺子暫時料理著罷了。”
“……”得知她還未成親,阿銳訕訕的,不知該說什么好。
上官曦看看他,又望向水面,輕聲道:“等天暖了,你幫我把湖底的兩壇子酒撈上來吧。”
阿銳看著她,嗯了一聲。
京城中,雪下得正緊。
淳于敏系上圍裙剛進灶間,便被楊岳攔住。
“天太冷,我來包羊肉餃子就好,你莫沾手了,到里屋烤烤火吧。”
淳于敏笑道:“我來幫你燒火,今日大哥哥從詔獄出來,我也該盡點心才對。他們什么時候能到?餃子可來得及?”
“來得及。我聽今夏說,還要去圣上賜還的老宅看一眼。”
6繹走出詔獄,雪粒子打在他臉上,冰冰涼涼的,卻是久違的清新沁人。
前頭不遠處,今夏牽著馬匹,笑意盈盈,正等著他,肩上積了些許雪,顯然已經等了好一陣了。
他走過去,輕輕替她撣落肩上的雪花,兩人之間,能有此重逢之日便已滿足,再無須過多語。
兩人翻身上馬。
“那所老宅被封許久,里面定然是……”今夏不愿他看見破敗的老宅而傷情,“要不等過幾日,打掃好了再去?”
“我想先去看看。”6繹輕聲道。
今夏便不再勸,隨他一起馳向6家老宅。
直至老宅前,一枚碩大的銅鎖掛在上面,鑰匙在6繹出詔獄時才還給他。6繹打開鎖,推開門,久未上油的門軸吱吱呀呀地響……
原本以為會是滿目蒼夷,但卻因為大雪的緣故,將所有的破敗都隱在雪下,展目望去,白皚皚的一片。
6繹舉步朝前,一直行到大堂,今夏栓好馬匹,快步跟上他。
大堂已不復當年模樣,桌椅殘破,畫漆斑駁,屏風上的綢緞早已褪色。
今夏突然拉住6繹:“等等,后面好像有人。”
她指得是屏風后面影影綽綽的黑影。
除了他二人外,6繹并未聽見其他呼吸聲,但看那黑影確是可疑,遂一把將屏風拉開。
那瞬,兩人齊齊定住身形。
屏風后,竟是一個做工精細的人偶。
面容用細瓷制成,笑容僵硬而詭異,雙目漆黑。
它,正定定看著他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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