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曜沿原路折返行至那片假山疊翠、草木蔥蘢之處,卻換了條路徑,不多時,修葺一新的合宜院便映入眼簾。
先前他心急如焚直奔慕青院,竟未留意這往日里暮氣沉沉的院落,如今已添了幾分煙火氣,不復往日蕭索。
此時夜色已濃,院門前懸掛的燈籠火光灼灼,映得周遭一片明亮,似是為這新居平添了幾分熱鬧景致。
門口守著的小廝見他前來,剛要轉身入內通傳,便被他一個冷厲眼神制止,頓時噤聲立在原地。
陸曜大步流星入院,途中偶遇幾個下人,皆被他沉聲喝退,竟無一人能搶在他前頭,往屋內通報半句。
行至主屋門外,見屋內燈火通明,耳邊似乎也聽到了屋里傳出來愉悅的說話聲,他立在廊下陰影處,鼻尖似已縈繞起那獨屬于她的淡淡馨香,清淺卻沁人心脾。
方才因誤會而生的沉郁,瞬間被這熟悉的氣息填滿,那顆如孤城般沉寂的心,也在這暖黃燈火的映照下,漸漸回暖。
他神色難辨,抬步踏上臺階。門口的愿柳見了他,滿臉驚詫,慌忙屈膝行禮,他未作停留,徑直走了進去。
屋內之人,此刻才驚覺有人到訪。
陸曜本就身形高大,雖為讀書人,卻無半分文弱之氣,自帶溫潤之態,只是近來眉宇間,愈發透出幾分難以忽視的狼性鋒芒。這般不請自來,周身裹挾的壓迫感,自然不容忽視。
陳稚魚此前已設想過無數種他來時的模樣:或是暴跳如雷,厲聲指責她擅自搬離;或是強行拉她回止戈院;亦或是心灰意冷,干脆與她就此分居。
可眼前的景象,卻與她的預想截然不同。
陸曜的平靜,讓陳稚魚都有些恍惚——方才他進門時,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戾色,莫非是自己的錯覺?
分居是依規矩形式,她并無錯,唯一的錯處就是沒有提前與他通個氣,就擅自搬走了,對于此處,她還是有幾分心虛的。
所以,此時在面對他的時候,她已經準備好了迎接他所有的反應,也準備好了如何同他解釋。
她剛要站起來,對面的男人就坐下了,那旁邊的春月心明眼亮,早在大少爺來時發覺他了,就叫人添置了一副碗筷過來。
此時這副碗筷就安靜的擱置在陸曜的面前。
陳稚魚就看他拿了筷子,神態如常的夾了個肉包子,放在碗里后,他再未使筷,直接用手捏著包子,撕開柔軟的外皮以后,看清里頭的餡兒,才喂進嘴里。
等他吃完咽下,才將目光轉移到自他來以后,筷子都不會用的陳稚魚身上。
“來前,怎么也不說一聲?”
沒有暴怒,也沒有質問,只是這般平靜的詢問,可陳稚魚依舊沒有掉以輕心。
從前,他自說自話時,突然“發瘋”也不是沒有過。
“搬得倉促,想大少爺回府晚,就想著等您回來再說。”
陸曜眉頭幾不可查的皺了一下,隨即松開,并未深究這些。
“此處,可還合你心意?”
陳稚魚垂下頭去:“甚好。”
甚好,陸曜在嘴邊回味了這二字,眼里無波無瀾,而后沒什么意味的點了點頭,又執起筷子,吃了幾樣菜,還往她碗里夾了一些。
他的一系列反常之舉,終是讓陳稚魚渾身寒毛豎立,她倒是寧愿他吵他鬧,都好過這般陰沉沉的樣子,不知他何時會爆發。
然而,今夜相安無事,他甚至在吃完以后,不問她一句,就自然從容的從她腰間取了香帕擦了擦手,隨后吩咐:“備水,爺今夜要沐浴。”
陳稚魚:“……”
眼看著他要往內室去,陳稚魚坐不住了,放了筷子走上前去,也算是這些日子里,第一次主動同他說話了。
“大少爺不回去歇著?”
陸曜腳步一頓,回頭看了她一眼,也僅是一眼,腳步就停在了進內室的屏風前,他說:“自是要回去,只來看看你這邊,打理的如何了。”
陳稚魚暗松了口氣,他今夜不留著,她安心許多,聲音便帶了幾分松緩溫和來,說道:“我這邊一切都好,天色不早了,大少爺白日上值辛苦,還是要早些歇息。”
陸曜沉默著聽她的關切之語,看著她溫柔的雙眸,只道:“今兒個,怕也是歇息不好了。”
陳稚魚張了張嘴,卻又不知能說什么,剛開始分居,或許是會不習慣,他從前就說過,不能忍受孤枕的寂寞日子,而她在與他成為夫妻的這些日過后,也深感其受,但……
“明日要上奏,今晚恐是要熬個通宵,整理公事。”
陳稚魚怔了一下,原來是為公事啊,她抬手摸了摸鼻子,眼睛閃了兩下。
“……哦。”
“那您更該早些回去了,若能早些處理完,也能歇息個片刻。”
將她方才的小動作一一收入眼底,不知她心里頭是個什么想法,可是高興壞了?
自己今日既難得的沒有糾纏,也沒有發難,如今也是這般好脾氣的說走就走,不給她添堵。這事好像就這么過去了一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