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素來溫和,語間從無疾色。昔日貴妃得寵時,她雖居后位,卻也對其百般忍耐,常以三分退讓息事寧人。可今日,面對貴妃這般當眾發難,她眼底那點殘存的縱容早已散去,擺明了不愿再忍。
后位威儀,本就藏于溫潤之下,此刻一旦顯露,便如寒潭凝冰,自帶迫人之勢。
“皇后息怒!”滿殿妃嬪見狀,忙齊齊叩首,聲音里滿是敬畏。
貴妃死死咬住牙關,心中暗罵這群見風使舵的蠢人——無非是瞧著皇帝病重難起,皇后與太子勢頭正盛,才這般急著巴結!她正想開口反駁,手腕卻忽然被人拉住,轉頭一看,竟是懷王。
只見懷王眼波平靜,抬手按住她,隨即轉向皇后,躬身行了一禮,語氣帶著兩分恰到好處的恭敬:“母后恕罪,母妃此乃關心父皇龍體,一時情急才口不擇。眼下當務之急,是盼著父皇早日清醒,其余事宜,不如等父皇安好后再從長計議。母后與太子在殿內守了一夜,辛苦至極,兒臣代母妃謝過母后操勞。”
聞,皇后緊繃的下頜線稍稍柔和,深深緩了口氣,看向懷王時,臉色稍霽,眼里也添了點點暖意:“你素來懂事。去吧,你父皇素來最疼你,有你在榻前守著,等他醒來,心里也能多些寬慰。”
懷王身形微頓,似有片刻遲疑,隨即再度躬身謝恩,轉身越過太子,緩步踏入內殿。
貴妃望著他的背影,心頭的火氣漸漸冷卻。若非懷王及時拉她一把,她險些忘了——皇帝此刻尚在昏睡,即便真有貓膩,也無從對質。
不等皇上清醒,憑他金口玉定奪,自己此刻在這里鬧得再兇,也不過是白費力氣,反倒落個“以下犯上”的罪名。
這般思忖著,她便收了氣焰,只冷冷瞥了皇后一眼,暫且按捺下了爭執之心。
……
坤寧宮內,燭火搖曳,映得殿中陳設添了幾分暖意,卻驅不散母子二人眉宇間的沉郁。皇后看著太子眼下的青黑,終究是心疼,柔聲道:“你且去東殿歇半個時辰,養養精神,有什么事,等上朝再說不遲。”
太子卻未動,目光越過窗欞,望向乾清宮的方向,又轉回頭看向母親,語氣里帶著幾分擔憂:“母后,您怎就放心讓懷王母子守在父皇榻前?等父皇醒轉,第一眼瞧見的是他們,少不得要疑心母后與兒臣未盡心侍疾。”
皇后聞,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,眼底的疲倦如潮水般翻涌,卻又被她強壓下去:“自你降生那日起,我便沒指望過要靠你父皇。當年他立你為太子,不過是迫于朝臣壓力,我心里清楚,他從未真正屬意你承繼大統。可那又如何?你是中宮嫡出,本就該立于東宮。況且你在一眾皇子中,文韜武略不輸于人,叫他挑不出半點錯處,也無從將你換下。”
她頓了頓,聲音里添了幾分冷意:“珩兒,從他借‘反詩’一事污蔑于你,欲廢你太子之位時,母后便再也沒對他抱過任何指望了。”
“母后……”太子齊珩聞,神色驟然動容。他望著母親,明明年歲與貴妃相差無幾,卻因常年操勞與心憂,更顯幾分老態,心口像是被重物壓住,鈍痛不已。
父不疼妻,不愛子;妻難靠夫,只能拼盡全力,在這波譎云詭的深宮之中,為自己的兒子鋪就一條安穩的路。他知曉,母親本不是善于算計之人,卻被這冰冷的皇城、無情的帝王,硬生生打磨成了如今這般步步為營的模樣。
皇后抬手,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,語氣恢復了平靜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:“好了,莫作嬌兒態。眼下這個時候,守在你父皇榻前有何用處?你要守的,是朝堂,是那些朝臣的心,待根基穩固,再慢慢守住這萬里江山。至于‘父慈子孝’的戲碼,便讓懷王母子去演吧。你父皇素來最疼他,如今將他留在身邊,也算是母后成全了他們,做了件‘好事’。”
太子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頭的情緒,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,緩緩搖頭:“兒臣不睡了,這就去準備,即刻上朝。”
今日,是父皇臥病不起后,他第一次代掌朝事,亦是他穩固自身勢力、震懾朝野的關鍵一日。方才在乾清宮與懷王那一眼對視,其中的試探與暗流,他豈能不察?這一局,他半點也不能掉以輕心,需防著對方暗處藏著的后招。
今日早朝過后,百姓方知這一夜,發生了何等要緊之事,天子病體沉榻,太子初綻鋒芒,在朝臣心中,更對臨危不懼,孝心感天的太子寄予厚望。
而這個時候,陳稚魚才知道,陸曜一夜未歸是為何事了。
她的目光掃過陸夫人身邊臉色蒼白的木婉秋,心里滋味說不出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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