軋鋼廠的同志來了
“為什么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?”
心中后怕的李懷德眉頭緊鎖,手指沒有規律地敲著沙發扶手。
李學武坐在對面看了看正在打電話的栗海洋,輕聲提醒道:“要早做打算,遲則生變”。
“嗯——你是說……?”
李懷德目光盯向李學武,微微昂起頭,臉上陰云密布。
李學武卻巋然不懼,沉著地說道:“您是紅星軋鋼廠管委會主任,任何調查必須給您一個說法”。
“除非是……”
他的話沒說全,可李懷德慌亂的內心并未完全喪失掉理智和思維。
除非這次的調查是針對他,針對軋鋼廠所有人來的。
沒有提前通氣,沒有提前通知,就是不信任,就是有防備。
程開元今天是要去市里開會的,連同他的秘書和司機都聯系不上,必然有大行動。
李懷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猛地一抓,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。
“給市里劉向前劉主任掛電話!”
他嚴肅地對剛剛掛斷電話的栗海洋吩咐道:“如果不在辦公室,就聯系值班室找他家的電話”。
“是!”
栗海洋先是應了一聲,隨后匯報道:“剛剛聯系了市紀監,人不在那邊”。
說完又抓起電話按照領導的吩咐要去了市里。
李懷德的臉上愈加陰翳,好似能沉出水來,他的拳頭松了又握,握了又松。
“既然不在市紀監,那就在部紀監了”
李學武輕聲說道:“薛副主任已經去聯系了,就是不知道結果如何了”。
“不用找上面,人是在市里不見的,我就找劉向前”
李懷德開口道:“這個時間,針對開元同志,我不知道他們想要干什么!”
“領導,聯系不上”
栗海洋滿頭大汗地匯報道:“市里找不見,值班室說劉主任不在家就掛斷了電話”。
“要不要……我再聯系張副主任?”
“不用了,故意躲著你找不見他們的”
李懷德從茶幾的煙盒里掏出一支香煙叼在了嘴里。
并未去拿火柴,只是思索著說道:“如果劉向前都躲著,那我倒是真要看看,這是擺的什么迷魂陣了”。
咚——
會客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,薛直夫和景玉農走了進來。
“應該是在部里,下午臨時組織的行動,誰都沒通知”
薛直夫同樣陰沉著臉,對李懷德說道:“關在哪還不清楚,但應該就在市里”。
“我問過了,廠里最近沒有接到調查協調函,更沒有被取走什么資料”
景玉農站在了李學武的沙發旁,干脆地說道:“不應該是從廠里出現的問題”。
“聯系開元同志家里了嗎?”
李懷德看向李學武問道:“那邊有沒有什么動靜?”
“沒有,我安排保衛科周瑤去的,程副主任的愛人和孩子都在家”
李學武微微搖頭道:“他們并未受到任何調查或者詢問”。
“谷副主任已經過去了”
景玉農開口提醒道:“她怕程副主任家里有什么……不方便”。
“能有什么不方便?”
李懷德陰沉的目光掃過幾人,道:“開元同志是組織從機械廠選調來的優秀干部!”
他摘下嘴里的煙強調道:“在軋鋼廠期間工作成績優秀,個人品德有目共睹,他能有什么問題?”
這話是在問大家,也是在問他自己,強調了那么多,無非是為了增添自己的信心。
李學武雙手攥在一起,想了想提醒道:“有沒有可能是受到牽連了,或者說某個案子……”
屋里瞬間安靜了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,一時之間針落可聞,氣氛變得壓抑了起來。
屋里瞬間安靜了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,一時之間針落可聞,氣氛變得壓抑了起來。
“我還是能信任開元同志的”
好半晌,李懷德才長出了一口氣,攥著手里的煙嚴肅地說道:“評價一位同志要謹慎,要公正,我認為他沒有問題”。
“是,我也是這么覺得”
景玉農目光掃過李學武,看向李懷德同樣嚴肅地說道:“關于程副主任的審查,我認為有關部門需要給出充分的理由,否則不能被全廠職工所認同”。
“尤其是不打招呼的審查,完全沒有道理可!”
薛直夫雖然現在不管紀監監察工作,但話說得愈加嚴肅。
“我反對針對軋鋼廠的不合理調查,更反對這一次對紅星軋鋼廠意見的忽視”。
“那就拿出點態度來”
李懷德捏碎了手里的香煙,對站在一邊緊張到臉色發白的栗海洋吩咐道:“打電話問問杜領導在哪,我要去‘負荊請罪’了”。
“好……好的領導”
栗海洋身子哆嗦了一下,隨后快步走向電話,顫抖著手拿起了電話要去了工業部機關值班室。
“今晚辛苦一下,情況特殊”
李懷德看向薛直夫和景玉農說道:“廠里沒有人我不放心”。
“我們現在就回廠里”
薛直夫與景玉農對視了一眼,點點頭鄭重地說道:“您放心”。
“嗯,這樣最好”
李懷德點點頭,扔了手里的碎煙,叮囑道:“如果今晚我沒有消息,就不要打電話了”。
這么說著,他看向薛直夫交代道:“同維潔同志說,不要浪費時間,做好廠里的工作,發展大局不能受影響”。
“還有,關于開元同志的事”
他看向景玉農叮囑道:“嚴肅宣傳工作紀律,嚴格把控內部輿論,不允許出現任何波及到正常工作秩序的事情發生”。
“我明白”
景玉農認真應道:“今晚我就會同谷副主任展開這一工作的安排”。
“可以直接聯系保衛科周瑤”
李學武在一旁補充道:“她可以信任,同時也能調動保衛處的特勤力量”。
說完,見景玉農皺眉看向他,緩緩點頭道:“于副組長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”。
什么重要的工作是在這一時間能跳過他,直接安排保衛科科長周瑤執行保衛力量管轄的?
當然是維護穩定和管理。
換句話說,保衛組的于德才不能有事,至少在這件事明朗之前,李學武回不去的情況下,他不能有事。
李學武對于德才的信任與對周瑤的信任程度是一樣的。
保衛組不需要任人唯親,更不需要私相授受,沒有人可以挑戰李學武的權威,更沒有人可以挑戰他定下的規矩。
景玉農就是聽見他叮囑可以直接找保衛科周瑤,所以才想到了這一點。
李學武不能跟她一起回去了。
是的,在這一時間,李懷德對她和薛直夫都做了安排和叮囑,唯獨沒提李學武。
可李學武就坐在這間休息室,就在參與處理這次的問題危機。
所以,不用深思考了,李懷德在哪,李學武就在哪。
可以看得出李懷德對他的信任和需要,更看得出在危機時間他存在的重要性。
特別的,景玉農已經想到了李懷德的意思,那就是李學武的影響力。
關于李學武的背景,以及他在前段時間那個案子上的表現和參與程度。
更重要的是,李學武了解這個案子,清楚這個案子背后產生的影響波動。
他足夠資格幫李懷德參考參謀,也沒資格在接下來的博弈中主動伸刀子,分李懷德的蛋糕。
當然,經過此事以后,李懷德一定會更加的信任李學武,但這種利用和防備,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呢。
在景玉農看來,李懷德不僅僅是要防備外來情況的侵擾,更在防備內部出現更多的傾軋。
直白的說,就是李懷德既不信任李學武以及他背后的董文學一系。
因為董文學與谷維潔牽扯頗深,又在鋼城掌控一方。
更讓李懷德忌憚的是,在營城的徐斯年與李學武私交甚好,與董文學在工作上的配合日漸默契。
一旦廠里出了什么事,極端的說,程開元僅僅是個開始,火燒到了他身上,那董文學一系必然在接下來的博弈中舉足輕重。
一旦廠里出了什么事,極端的說,程開元僅僅是個開始,火燒到了他身上,那董文學一系必然在接下來的博弈中舉足輕重。
至少能確定谷維潔必然要站出來,薛直夫和景玉農迫于形勢,很有可能會團結在他們那一邊。
真到了那個時候,他李懷德是回來,還是不回來?
恐怕不回來尷尬,回來位置更尷尬。
所以,薛直夫和景玉農今天必須在軋鋼廠坐鎮。
谷維潔守在程開元家,李懷德要帶著李學武去闖關,要把程開元救回來。
這個時間不要說什么程開元跟李懷德貳心,更不要說什么軋鋼廠內部的博弈。
現在的形勢是,李懷德必須快刀斬亂麻,今晚沒有動作,可能程開元就堅持不住了。
到時候他吐口一些什么東西,咬到誰就說不定了。
這個時期沒有什么事是攀咬扯不出來,扯不大的。
即便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你有問題,可三人成虎,眾口鑠金,真有身份特殊的關鍵人物站出來咬住你,你躲不掉。
李懷德怕程開元在那里受到蠱惑,更怕他堅持不住掀了軋鋼廠的桌子。
不僅他怕,軋鋼廠的其他領導也怕,聽到程副主任被審查的消息,工會熊本成直接高血壓住院去了。
別問,問就是急火攻心,心系穩定大局,怎奈身體健康問題,只能去病房療養。
他在與不在并不會對事情有多少影響,李懷德也認可了他的自知之明。
說自廢武功保證純潔也好,說杯弓蛇影主動投降也罷,上一次他參與了程開元的動作,可是叫李懷德沒少收拾。
現在程開元出事,軋鋼廠的同志來了
李懷德看向李學武猜測道:“好像也就年輕人能想出這么個心思了”。
“是,前些天跟我們去津門來著,聽說我要戒煙,回來后就給我送來了這個”
李學武無奈又好笑地說道:“我要真嚼著它上班,人家還不得傳說李副主任偷偷罵人呢!哈哈哈!”
“哈哈哈——!”
車廂里再次傳來了大笑聲,好像是要用肆意的笑聲來壯膽,消除對危機的緊迫和恐懼。
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,想辦法努力解決就是了,惶恐不安,上躥下跳的只會自亂陣腳。
“戒煙了好,精神狀態反而比抽煙的時候要好得多”
李懷德雙手抱在腹前,感慨著說道:“吃飯都覺得香了,以前非重口味沒有胃口,現在只覺得油鹽都有了滋味”。
“唉——胃都搞壞了,身體也搞垮了,我是戒煙戒晚了”。
他轉過頭看了看李學武說道:“你還年輕,意志力堅強,精神狀態也好,身體狀況也好,正適合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”。
“不要等到了我這個歲數才想起來養生和保養啊”。
“是,您說的是”
李學武點點頭,解釋道:“抱了李姝回來那會兒也不覺得如何,她又在我父母跟前兒養育,我自己逍遙”。
“只知道煙味對孩子的發育不好,所以只躲著她吸了”
他微微搖頭道:“現在成家立業,兒女雙全了,我才漸漸的意識到,這煙味只要在我的身上,對他們就是一種危害和影響”。
“嗯,你想的多,有深度”
李懷德點點頭說道:“父母不抽煙,孩子也就沒了學習的環境,這是好事”。
他點了點李學武認真地說道:“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?”
當李學武目光看過來的時候,不等他詢問,李懷德微微點頭道:“是對家庭的重視和責任!”
“一個人只要注重家庭,愛護家庭,那他就是成熟的,有責任心的”
李懷德拍了拍他的膝蓋道:“能把家庭照顧好的人,又怎么會在工作上出問題呢”。
是啊,只要家庭沒有問題,工作上又怎么會有問題呢。
問題一定是出在了其他方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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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城區復興門外大街16號,這里是第一機械工業部的辦公地址。
東鄰總工會辦公大樓和總工會職工宿舍,西鄰京城工安醫院和工安部職工宿舍,附近設有小學和中學,交通極為便利。
第一機械工業部(簡稱一機部)是于五幾年,也就是十多年前在這里建起的辦公樓、家屬宿舍和單身宿舍。
李學武以前來過這邊,不過不太熟悉,畢竟這邊是“大院”的天下。
有熟悉的可能都知道,當年進城以后,很多機關部門都落在了西城。
尤其是與部隊和鍕工相關的部門,從西城一直往北排,都是他們的辦公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