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簡兮被韓世忠安排在西門督戰――這是壓力最大的一段城墻。她換上一身普通士兵的鎧甲,手持李牧所贈之劍,站在垛口后。
“怕嗎?”身旁一個滿臉刀疤的老兵問她。
“怕。”夏簡兮誠實道,“但更怕城破。”
老兵咧嘴笑了,露出缺了兩顆的門牙:“小姑娘有種。待會兒跟緊我,我教你怎么在戰場上活下來。”
第一波攻擊是箭雨。北狄弓箭手在盾牌掩護下推進到百步內,仰射城頭。夏簡兮按老兵教的,緊貼垛口,只聽箭矢“奪奪”釘在木盾上的聲音不絕于耳,偶爾有慘叫聲――那是被流矢射中的倒霉蛋。
箭雨稍歇,云梯就架了上來。
“滾油!準備滾油!”軍官嘶吼。
夏簡兮和幾個士兵抬起一口大鍋,鍋里是燒得滾燙的油。他們費力地將油傾倒在攀爬的北狄兵頭上,慘叫聲頓時響徹云霄。
但北狄人太多了。倒下一批,又上一批。云梯被推倒,又架起來。滾油用盡,就用石塊、檑木。石塊檑木用完,就肉搏。
一個北狄兵終于爬上城頭,夏簡兮揮劍刺去。那人舉盾格擋,反手一刀劈來。她側身避開,劍鋒上挑,刺入對方咽喉。溫熱的血噴了她一臉。
這是她殺的第一個人。手在抖,心在狂跳,但沒時間害怕。第二個、第三個敵人已經爬上來了。
老兵在她身側怒吼著砍殺,像個不知疲倦的機器。但人力有窮時,他背上中了一刀,動作慢了下來。
“小心!”夏簡兮推開他,擋住劈向老兵的彎刀。刀劍相交,震得她手臂發麻。那北狄兵力大,步步緊逼,眼看就要將她逼到城墻邊緣――
一支弩箭射穿了北狄兵的太陽穴。他瞪大眼睛,軟軟倒下。
夏簡兮回頭,見楚楓站在不遠處,手中連弩還在冒煙。他也換上了鎧甲,右肩的繃帶滲出血跡,但眼神冷冽如初。
“你怎么上來了?”她急道,“你的傷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楚楓走到她身邊,與她背靠背站立,“西門不能破。破了,全城皆潰。”
他說得對。西門是幽州門戶,一旦失守,北狄騎兵可長驅直入。屆時巷戰,守軍絕無勝算。
戰斗持續了兩個時辰。夏簡兮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,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,鎧甲上沾滿血污,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。楚楓的傷又崩裂了,血順著臂甲往下滴,但他劍勢絲毫不見遲緩。
正午時分,北狄人終于暫退。城墻上到處是尸體和傷員,守軍減員三成。
夏簡兮癱坐在垛口下,接過老兵遞來的水囊,猛灌幾口。水混著血腥味,她差點吐出來。
“撐得住嗎?”楚楓靠在她身邊,呼吸粗重。
“撐不住也得撐。”夏簡兮看著城下堆積如山的尸體,聲音沙啞,“楚楓,你說我們做的這些……真的有意義嗎?”
“有。”楚楓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,“每一寸守住的土地,每一個救下的人,都有意義。我母親若在天有靈,也會希望我這樣做――不是為復仇而殺人,是為守護而戰。”
夏簡兮心中微動。她轉頭看他,這個背負血海深仇的男人,此刻眼中竟有一絲罕見的溫和。
“等打完仗,”她輕聲道,“我請你喝兩壇梨花白。”
“好。”
短暫的休整被號角聲打斷。北狄人又上來了,這次攻勢更猛。
這一次,北狄大汗親臨陣前。那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,披著金狼皮大氅,在親衛簇擁下,遙指城頭:“韓世忠!開城投降,可免一死!否則城破之日,雞犬不留!”
韓世忠登上城樓,朗聲大笑:“拓跋弘!老夫守邊四十年,從未降過!有本事,來取我項上人頭!”
北狄大汗怒極,揮鞭下令總攻。
最后的決戰開始了。
投石車將燃燒的油罐拋向城頭,火焰四處蔓延。攻城錘開始撞擊城門,每一下撞擊都讓城墻顫抖。更多的云梯架起,北狄人如螞蟻般往上爬。
夏簡兮劍都砍鈍了,換了一把長矛。她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,老兵也倒下了,胸口插著三支箭,臨死前還握著刀。
“援軍呢……”一個年輕士兵哭著問,“不是說援軍快到了嗎?”
沒人回答。所有人都知道,那是假消息。
黃昏時分,西門終于被攻破了一角。數十北狄兵涌入缺口,與守軍展開慘烈的白刃戰。夏簡兮和楚楓被沖散,各自為戰。
混亂中,她看見韓世忠帶著親衛隊殺向缺口。老將軍須發戟張,渾身是血,手中大刀翻飛,連斬七人。但一支冷箭射中了他戰馬,馬匹哀鳴倒地,將他壓在身下。
“將軍!”夏簡兮驚呼,奮力殺過去。
但來不及了。幾個北狄兵撲向韓世忠,刀光落下――
“噗!”
一支長矛從側面刺來,將那幾個北狄兵串成了糖葫蘆。持矛的是個滿臉血污的壯漢,夏簡兮認出,是之前那個斷手士兵――他不知何時裝了個鐵鉤假手,此刻鐵鉤上掛著半截腸子。
“保護將軍!”壯漢嘶吼。
更多守軍涌向缺口,用血肉之軀筑起人墻。夏簡兮終于沖到韓世忠身邊,和幾個士兵合力將他從馬尸下拉出。
老將軍腹部中了一刀,腸子都流出來了,卻還清醒:“丫頭……城……城不能破……”
“城不會破!”夏簡兮咬牙,撕下衣擺為他包扎,“將軍撐住!”
楚楓也殺過來了。他左臂中了一刀,白骨都露出來了,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,劍法反而更加凌厲。
“夏簡兮!”他大喊,“帶韓將軍去治傷!這里我頂著!”
“你一個人頂不住!”
“頂不住也要頂!”楚楓眼中燃起瘋狂的光,“走!”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