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愿意同他這爛命一條的人多待半刻?
不料她站在原地,再次細聲細氣地問:“哥哥,我叫裊裊,你叫甚麼名字?”
殷瀛洲轉過頭去,良久,冷冷開口:“我沒名字。”
“那、那你想跟裊裊回康平嗎?我爹爹人很好的,你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。”
呵……原不過又是一次富豪老爺貴族小姐們心血來潮時的假仁假義,要是妄圖以此小恩小惠迫他就范,馴成豬狗去舔他們的腳?
呸,做夢!
他寧肯死,也絕不做奴才!更不做玩物!
殷瀛洲眼神鋒銳,唇邊浮出挑釁的笑,毫不客氣地回答:“不想!”
聽他此,小姑娘困惑地歪頭思量了會兒。
稍頃,她像想到甚麼似地眼睛一亮,解下了脖子上的玉佩,右手舉給他:“……哥哥,你想走的話,這個給你,爹爹說可以換很多錢。”
衣衫寬大的袖口隨之掉到了肘彎——那朵梅花瓣狀的紅艷胎記刻在日光中白若透明的肌膚上,有種驚心動魄、攝人心魂的美。
“小姐!你給他點錢就夠了,怎么還要給他這個!老爺夫人知道了定是要罵你的!”
那老婆子一見她竟然把玉佩送給一個叫花子,大驚失色地嚷嚷起來。
“可是嬤嬤,只給那點錢,這個哥哥決計不夠的呀,你看他要穿衣吃飯,還要找郎中治臉上的傷,處處都是要用錢的。況且爹爹和娘不見得會責備于我,我也是在積德行善呢。”說著,她也不嫌他臟,笑吟吟地拉過他的手,將玉佩塞進他掌心。
羊脂白玉沉甸甸的,觸手溫熱細膩,還留有她的溫暖。
老婆子無可奈何,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,掏出帕子,仔細擦了一遍小姑娘的小手,轉手將帕子直接扔了。
“不知哥哥要去往何處?裊裊前幾日學的一首詩里有句倒是可以送給你……”小姑娘輕輕一笑,頰邊立時綻開了兩只可愛的小酒窩,盈滿明麗笑意。
“輕舉觀滄海,眇邈去瀛洲……”
殷瀛洲改姓了母姓,舍棄了原來的名字,多方打聽后也獲曉了她的閨名和家世。
可見了又如何,他與她終是天壤云泥。
本朝立國伊始,為防外戚擅權,太祖遺訓有命,后妃宗婦皆出庶民,而今上幾位年輕的皇子都到了娶妃的年紀,若秦家高堂屬意,憑她的容貌品性足以入天家青眼。
他是甚麼身份,她又是甚麼身份,他對她的肖想簡直荒謬透頂,說出去笑掉旁人大牙。
日復一日年復一年,他的思念成了執妄,求不得亦放不下。
始料未及的再遇,卻以他做的種種下作之事為開端。
殷瀛洲曾想過許多次重逢的場面,最好無非是他著錦衣華服,她攜夫君幼子,彼此客氣而疏離地淡然一笑。
他道:多謝夫人當年救命之恩,銘感五內,莫敢相忘。
她答:有勞公子掛懷多年,區區小事,不足掛齒。
頷首示意,擦肩而過。
余生只作天涯陌路人。
他從不招惹良家子,唯一的一次卻釀成大錯,明明是最不想傷害的人,卻要活在他帶去的悲苦怨憤中。
如若她能得救,她恨他殺他,是他咎由自取。
若無可挽回,他以命相抵亦無法贖還對心愛女子的辜負。
她生死未卜,而他心如刀絞。
沉默。
只有沉默。
驀地,殷瀛洲一臉頹敗地啞聲問道:“……她可還有救?”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