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卷碎雪,狀飛玉屑。
殷瀛洲攏緊大氅領口,接過隨扈呈上的手爐,翻身上馬。
養馬四十年的馬夫老王一年前得了秦家一筆不菲的銀子,感恩戴德回家養老去了,這差事就由老王的孫子王恒接任。小王眉清目秀人勤嘴甜,養馬駕車也是一把好手,不到半年就贏得秦家上下喜歡。
王恒兜住馬,殷瀛洲斂目睨他一瞬,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扔到他懷里,“你的差事做得不錯。”
王恒喜出望外,收好銀子,嘻嘻作揖笑道:“小人謝爺的賞。”
新家主與儒雅和善的已故泰山截然相反,為人冷漠嚴厲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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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茍笑,隨其左右一年,王新并無眾下人那般畏懼,知曉他城府深沉,心思難測,惟有小姐和小公子的事上才得窺笑面,溫和得判若兩人。
“小人近來都沒見爺這么高興了,”王恒牽馬穩穩快步前行,“今晚的宴席散得也早。”
帝京萬瓦鋪銀,滿城雪積,朱雀街兩旁屋宇高低錯落,燈火次第亮如繁星,不時有夜歸的車駕疾馳而過,留下兩道深似刀鞘的轍痕。
殷瀛洲揣著手爐,厚重狐氅下熱氣升騰,酒意被冷風一吹,散得七七八八,騎馬晃著又生出困倦,懶懶嗯一聲,道:“過了年,所有人漲一倍月銀。”
——嗬,漲一倍月銀!這位爺果真是心情甚佳。
秦家的月銀本就比旁處豐厚,歲中歲末又行雙倍月銀,且每年開春另賞四季新衣鞋襪,若是再漲一倍……王恒盤算著銀錢,心中暗喜,腳下生風,走得更快了。
殷瀛洲一陣風似地刮過游廊,沿途婢女紛紛行禮,暖閣門口早有人打簾,他三兩步邁入,發髻松松的美人正斜倚窗前燈下夜讀,肌膚白里透粉,如玉生光,紅唇未啟,顧盼流眄間已占盡人間春色。
裊裊并不起身,只拿眼把他那么一瞟,立時有婢女過來更衣上茶。
殷瀛洲制止她近前,一揮手,把屋內婢女統統遣了出去,方解下大氅,“乖心肝兒這么晚了還不睡,是特意等我嗎?”就著她那盞尚有余溫的茶水喝了一口,伸手去揉她小臉,佯怒:“你男人回家了,也不知過來伺候。”
裊裊不接話茬,臉一偏,恰恰躲開,垂目輕聲道:“臟。”
殷瀛洲一怔,旋即收回手,展眉一笑:“是我的疏忽。”
外間細微水聲不斷,書上的字似一個個飛離紙面,嗡嗡盤旋。
裊裊找不出甚麼好說辭,一想到還要面對他,愈覺心煩意亂。
殷瀛洲換了家常衣裳,摘去發冠,長發只用一根玄色緞帶束在腦后,浣手潔面漱洗妥當,不多時回到暖閣,在裊裊對面坐定,端起茶盞卻若有所思。
方才她眼中一閃即逝的嫌惡原非錯覺。
輕扣一下榻桌,殷瀛洲道:“話本上有何趣談?也說給我聽聽。”
“無甚趣談,不過是些看厭的俗套故事,”裊裊也不看他,懨懨翻動書頁,“莊稼漢多收三兩斗米麥,便要易妻,乞兒一朝得勢龍袍加身,亦拋棄小姐另娶公主,而那等自負有大恩于岳家的男子對妻子則是朝打暮罵,作踐到泥里,可見世間男子只可共患難,不可共富貴……”
殷瀛洲越聽眉頭擰得越緊,甚麼乞兒莊稼漢,小姐公主的,簡直莫名其妙!
他不動聲色,端看她要如何。
她搖頭輕嘆,慢慢說道:“話本里人人都說小姐命好,慧眼識人,跟了乞兒才能做成皇后,可我瞧著,這小姐才是真個糊涂的……”
她今夜冷淡得反常,到底看了些甚麼蠱惑人心的邪書?話里話外,字字帶刺,成心惹他不快。
殷瀛洲躊躇滿志,想要與她分享的欣喜心思如沃冰雪,漸漸冷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