潄蟬鳴聒噪,熾烈的陽光將市委大院里的柏油路面曬得有些發軟。
空氣中彌漫著夏日特有的、混合著植物蒸騰和汽車尾氣的燥熱氣息。
一個多月的時間,足以讓一場驚天風暴逐漸沉淀下來。
從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,轉變為文件柜里厚厚的卷宗和報紙上總結性的報道。
北河村問題專項處置領導小組的牌子依然掛著,但工作的重心,已經在鄭儀巧妙的引導下,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轉變。
四海集團的罪惡被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,主要涉案人員等待審判,受害群眾拿到了首批足額補償款,媒體上的聲討之聲漸漸被各種“展望未來”、“重塑輝煌”的正面宣傳所取代。
在大多數人看來,這場由北河村事件引發的官場地震,似乎正走向尾聲,即將以市委的全面勝利和四海集團的徹底滅亡而告終。
但只有極少數置身漩渦中心的人才能感受到,一種新的、不同于之前刀光劍影的緊張感,正在悄然滋生、蔓延。
那種緊張感,源于“重建”過程中,對四海集團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和龐大經濟遺產的爭奪與分配。
而這一切的焦點,幾乎都集中在了鄭儀一手推動成立的——“明州市城市發展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”(簡稱“明州城投集團”)之上。
這個名字,比最初設想的“國有資產投資運營公司”更大氣,也更含蓄,但權責范圍卻更加龐大。
它不僅囊括了四海集團留下的所有優質土地儲備、在建工程項目、部分勉強優質的不動產,更被鄭儀賦予了一項至關重要的使命。
作為未來明州市政基礎設施、重大公共服務項目的主要投資、建設和運營主體。
這意味著,它不僅僅是一個處理爛攤子的平臺,更是一個掌控著明州未來城市發展命脈的巨無霸!
其重要性,不而喻。
誰掌控了明州城投集團,誰就在很大程度上,掌控了未來明州至少五到十年的城市建設方向和巨額資金流向。
這塊肥肉,太誘人了。
誘人到足以讓許多原本蟄伏的力量,開始蠢蠢欲動,暗中角力。
領導小組的會議頻率降低了,但小范圍、高層次的磋商和匯報,卻變得更加頻繁和隱秘。
鄭儀的辦公室,以及偶爾使用的市委小會議室,成了這種新博弈的核心場域。
此刻,市委小會議室里。
煙霧繚繞。
鄒俠坐在首位,指尖夾著煙,眉頭微鎖,聽著鄭儀的匯報。
鄭儀站在投影幕布前,激光筆的光點在一張復雜的股權結構和組織架構圖上游走。
“……綜上,明州城投集團的組建方案,經過多輪論證和修改,已經基本成熟。”
“集團注冊資本初步定為50億元,由市財政出資控股,同時吸收市城投公司、市國投公司等多家市屬國企的優質資產和現金入股,確保國有資本絕對控股地位。”
“集團下設地產開發、城市建設、資產運營、金融服務等多個專業化子公司,實行市場化運作,現代化管理……”
鄭儀的聲音平穩清晰,邏輯縝密。
張林坐在鄒俠左手邊,身體微微前傾,聽得全神貫注,臉上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。
這個方案,凝聚了他一個多月來的心血,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以市長身份,執掌這家巨無霸國企,大刀闊斧建設新明州的宏偉藍圖。
鄒俠右手邊,坐著常務副市長馬天祥。
他看似也在認真聆聽,偶爾還贊同地點點頭,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,偶爾瞥向鄭儀和張林的目光,帶著難以察覺的譏誚和警惕。
五十億?
國有絕對控股?
說得好聽!
這分明是要把原本可能流入各個口子、被各方勢力分食的肥肉,全部收攏到這一個筐里,然后由他鄭儀,或者說他支持的人來掌控分配!
好大的手筆!
好深的算計!
馬天祥心中冷笑。
他試圖從方案中找出破綻,找出可以攻擊的點。
但他不得不承認,鄭儀把這個方案做得極其“漂亮”。
從政策依據,到經濟效益,再到社會穩定,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,幾乎無懈可擊。
尤其是高舉“防止國有資產流失”、“杜絕第二個四海出現”、“政府主導城市發展”這幾面大旗,政治正確得讓人無法反駁。
他幾次想開口,提出一些“謹慎”、“循序漸進”的建議,比如注冊資本是否可以分步到位,入股國企的范圍是否可以再商榷,甚至暗示是否可以考慮引入一些“有實力、有信譽”的民間戰略投資者……
但每次話到嘴邊,看到鄒俠那沉思的表情,看到鄭儀那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神,他又強行咽了回去。
他感到了壓力。
一種對方占據絕對道理和戰略高地帶來的、無形的壓力。
他現在硬扛,不僅徒勞無功,反而可能暴露自己,引火燒身。
必須忍。
等待時機。
“……關于集團領導班子人選的問題。”
鄭儀終于說到了最核心、最敏感的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