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吹山林,月照冷江。
對岸猿啼不絕,此方蟲鳴四起。
春天是萬物復蘇的季節,除了草長鶯飛,還有那早已埋藏在體內的野心。
李壽緩緩低下了頭,沒有說一句話。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他低沉的笑聲慢慢響起。
他的聲音充滿了蕭瑟,又帶著一絲明悟:“忠,我們總是在說忠誠,我們總是強調道德。”
“是,我們該遵守這些東西,這樣才有別于禽獸,才有秩序,有團結,能讓我們過得更好。”
“可是…”
“可是所有人都似乎忘了,我們追求的不是道德,不是忠義,而是…那個結果——秩序、團結、美好。”
“道德和忠義,只是實現那些美好的條件之一,而不是我們本身追求的目的。”
“當我們發現,在特殊情況下,講道德和忠義只會毀滅那些美好的時候…”
“我們就該為了美好,而摒棄道德和忠義。”
說到這里,他猛然抬起頭來,眼中燃燒著火焰,咧嘴笑道:“正如同,有一雙健全的手臂,能讓我們生活得更好,但如果手臂中了毒呢?那就壯士斷腕!舍棄它!”
“如今成國正是如此!如果我繼續愚忠下去,成國傳給那些皇子或者李班,那江山社稷就要毀掉。”
“我該摒棄道德,承擔責任,拯救江山社稷。”
“我的確該當皇帝!為了朝廷!為了蒼生!”
唐禹幾乎要給他鼓掌了。
什么是野心家?這就是野心家!
可以在極短時間內,為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迅速找到理論根基,并深信自己是對的。
這種人,意志力往往很強,不會輕易動搖,做事也有自己的精神支撐。
李壽說了這么多,意味著他心中早已想過這些事,只是還沒找到機會,還沒建立膽量,還需要一個契機。
所以當唐禹這個契機一到,他在短暫的驚愕之后,立刻就爆發了所有壓抑、隱藏的情緒。
“說得好!”
唐禹大聲道:“大將軍有此番見解,可謂深刻精辟,本就是圣君之相。”
“只有你,才有那個能力治理好成國。”
李壽又陷入了沉默。
他低著頭,用力揉著自己的腦袋,最終無奈一嘆。
他輕輕道:“使君,我不敢相信你。”
唐禹微微瞇眼。
李壽感慨道:“這里無人,我什么都敢說,因為不需要承擔風險。”
“但我卻不敢信任你,因為我們第一次見,因為你是老四那邊過來的。”
“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認定我,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什么陰謀。”
“使君應該會理解我的看法。”
唐禹笑了起來,他看著李壽,緩緩道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你很想用我,很想信任我,很想和我一起做大事,但基于現實你不敢。”
“現在,你要我想個法子,證明一些東西,讓你能信我,對嗎?”
李壽面色嚴肅,站直了身體,對著唐禹鞠躬。
他鄭重道:“使君所,正是我心中所想,我確實希望使君能說服我…說服我信任你。”
唐禹沉吟片刻,組織了一下語,才道:“那就實話實說,也長話短說。”
“大將軍以為,我守譙郡敗石虎,功勞如何?”
李壽沉聲道:“以郡丞之身份,挺身而出,團結世家,破戴淵之陰謀,敗石虎之雄兵,守住淮河以北,也幾乎算是守住了晉國的江山。”
“這等功勞,至少該是縣公爵位,拜將軍,都督一州軍事。”
唐禹道:“那我得到的是什么?”
李壽想了想,才道:“嬴縣子爵…”
唐禹笑道:“子爵,東宮詹事府右衛率,全是虛職,沒有任何權勢。”
“原因是什么?想必大家都清楚,我出身寒微,而晉國很重視門閥出身。”
李壽緩緩點頭。
唐禹道:“你以為這就完了嗎?我告訴你,即使我完全不在乎官職爵位,但擋不住百姓悠悠之口,我成了受委屈那個,我成了陛下不公的罪證,成了世家清白的污點,成了大晉朝廷中那一根刺進他們心臟的刺!”
“我不動手!我不反叛!也必遭清算!”
“人們都說我唐禹不忠,呵,若是不忠,我又豈會在譙郡舍命搏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