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汀風是被四下大盛的傀氣沖擊而醒,做破怨師太久,對傀氣的敏感幾乎成了一種下意識。
多年的破案經驗讓他從深度昏迷到完全清醒之間幾乎沒有過渡期,雖然視野被傀氣遮蔽,但藥浴桶濃烈的藥材味道,還有一旁洗髓池泊泊的水聲,這些無一不在提醒他此刻身處洗髓殿。
尤記得昏迷前最后的記憶是在云繭,宋微塵為護他受了致命傷,不用細想也知道是孤滄月將兩人帶來了此地,可為何這里會生出如此大的傀氣?
定然有哪里出了問題。
墨汀風快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,驚覺分到宋微塵身上的那半神識已然回歸,附著在上面的三成法力也悉數回體,誰做的?宋微塵人呢?
心中生起大不安。
他緊忙閉眼,主動關閉了六根之中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,獨留意識在傀氣中搜尋。傀氣可遮蔽“六根”,先是摧毀眼耳鼻舌身,接著才是侵入意識,莊玉衡便是不知此根由才會中招,而墨汀風常年跟傀氣打交道,自然深諳其道。
他很快辨別出殿中除他之外還有三人,其中離他最遠的那個是傀氣之源,下身尚可感知是人形,但上身卻似魔似妖似枯枝四展,莫非是孤滄月?
境主府夜宴匆匆一面已覺有異,再到滄月府云繭中的失智爆發,墨汀風再遲鈍也知道孤滄月是外強中干,必是出了大狀況,不過眼下還顧不上他。
接著以意識搜尋,辨別出與那人兩步之遙還有一人,從身形輪廓來判斷多半是莊玉衡。
……宋微塵呢?難道不在殿中?
墨汀風愈加不安。不可能,她受了如此重的傷,必定只會在這里,只怕是生命氣息微弱所以難察。
強迫自己入定,細細以意識捋過洗髓殿中每一寸,終于在自己三丈開外感受到一點點模糊的脈動——定是微微!
等他趕過去才發現那不是宋微塵,而是她身上那塊馭傀尚有微弱反應,小人兒早已渾身冰涼,半點心跳也無。
想起在無念府那一日,她也是這般生氣消弭,全憑馭傀中轉化過的,來自冰原幻境的大量傀氣才救回一命。
可惜現在馭傀中只剩零星傀氣,根本無力救人,需快速將這殿內漫天傀氣吸入馭傀進行轉化之后才能為她所用。若是再晚一步,待馭傀耗盡,絕壓不住宋微塵神魂,必然萬事皆休。
墨汀風立即擺陣結印,將傀氣納入馭傀行轉化之法——幸得當初分出神識時附帶了三成法力為她護身,否則他現在便是有救人之術,也無法力為用。
萬幸命運在關上門又關上窗的時候,在天花板上留了條裂縫。
與無念府那次如出一轍,一股紫色如蟒蛇般粗細的傀氣自玉佩中洶涌而出,順著宋微塵的手腕和胳膊一圈圈盤繞而上,最終環過脖頸沒入心臟。
……
隨著殿中漂浮的最后一絲傀氣被吸入馭傀,墨汀風收了勢,反身將小人兒輕攬入懷。
掏出錦帕為她擦掉唇邊血跡,又仔細整理了鬢角微亂的碎發,
“你怎么那么傻,冒冒失失的,都多少回了?”
“孤滄月理智盡失,殺你易如反掌,不逃命就算了,怎么能不管不顧擋過來?”
自出事以來,云繭中那危情一刻不知在他眼前重現了多少遍,小丫頭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,怎么能傻到用自己的身體去為他擋那致命一刺?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死?還是說她篤定孤滄月不會傷她?
墨汀風暗自搖頭,以他對宋微塵的了解,她那時肯定什么都沒想,身體比腦子先動了。
這小丫頭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,恐怕那時被“止虎之穹”縛住的不是自己她也會這么做,她不愿看見任何自己在意的人受傷。
可這里是寐界,明明她才是又弱又病,最容易出事的那一個。
“還說我是笨蛋,你才是笨蛋。”
墨汀風語氣輕柔,生怕她聽見了生氣,又怕她永無回應。
在她發涼的額角淺吻,又牽起手腕問脈,他當然不似莊玉衡那般醫術精湛,但有沒有脈象并不難分辨。
宋微塵脈極弱且斷斷續續,若不仔細問切,幾乎不可察,但對此刻的墨汀風來說,她這微弱的脈象就是最佳利好。
她還活著——這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支撐。
而既然還能活下去,此刻便還有許多正事要辦。
“你這傷……”
墨汀風半跪在莊玉衡面前查看他胸口那處慘烈的貫穿傷,碎肉和斷開的經絡清晰可見,混著半凝固的血塊向外翻卷,饒是對受傷如家常便飯的墨汀風來說,這傷口的慘烈程度也不一般。
“放心,死不了。”莊玉衡淡淡勾唇。
隨著紫色傀氣消褪,他的法能也回來了,修長的手指一勾,不遠處紫檀藥架上的一只青玉色藥瓶便到了他手上。
熟練的單手啟封將其中藥丸盡數倒入口中,又以劍指凌空畫符拍入傷口,再施法封住胸腹處幾大穴道,做完這一切他長舒一口氣,看向軟榻上的小人兒。
“微微她……”
“放心,死不了。”
墨汀風也學著莊玉衡方才的模樣淡淡勾了勾唇角——他現在可是能從鬼門關救回藥王都救不了的人,若非眼下事態緊急,他都想學著宋微塵的樣子叉會兒腰。
將莊玉衡從地上扶起,墨汀風沖著仍舊趴在地上、已經失去意識的孤滄月一努下頜,
“他到底做了什么?為何會有如此盛厲的傀氣?”
莊玉衡略沉吟,簡意駭將墨汀風昏迷時發生之事盡數相告,說到后來竟有些余悸,
“老墨,你說滄月會不會已經成了亂魄?”
“不會。”
墨汀風答得斬釘截鐵。
若是亂魄,無法遏形,他沒可能忍到宋微塵氣絕之時才異化。若是亂魄,無情無愛,他也不會試圖以合繭的方式為她續命。
“不是亂魄也定是沾染了別的什么,你是沒看見方才他那副駭人的模樣,簡直像只獙獙。”
莊玉衡的話讓墨汀風眉頭一皺,又是獙獙,自從尸陀鬼王面具發現獙獙之血開始,他們幾個人就好像撞入了某種與獙獙有關的詛咒怪圈,身邊發生的意外之事十有八九與此物有關。
倘若孤滄月失去理智時真的與獙獙相似——恐怕他與宋微塵所面臨的危險比想象中更甚,甚至連孤滄月都已被卷進來。
暗中作亂的到底是何方神圣?
墨汀風突然想到一人,他認真看向莊玉衡,
“你可覺得孤滄月與束樰瀧之間有古怪?”
“古怪?”
冷不丁被這么一問,莊玉衡忽然想到一樁舊事——宋微塵被境主罰跪病危那次,孤滄月和墨汀風雙雙發癲跑到半空設下結界鏖戰死斗,可當時在殿中,他明明還見到了孤滄月。
不,那個人,似乎不是孤滄月。
“你們在我這里斗狠那次,記得嗎?雖然這殿中燭火因你們斗法盡數熄滅,但那日月光尚好,我從偏殿趕回時明明看得清楚是束樰瀧守在微微身邊,可燭火亮起時卻又成了孤滄月……當時只道是自己眼花。”
“不過上古鸞鳥天生就有兩個元神,你說會不會束樰瀧就是其中之一?”
……
“鸞鳥天生有兩個元神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