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兒子如此激怒,良嬪卻從容鎮定地說:“妻妾瑣事,不要放在心上,要護著自己,別叫大阿哥踩著你的功勞獲利,而是要將他們母子的手腕辦法,都挪為己用,這才是你該費心的。”
胤禩的心,撲通撲通直跳,一股熱血自脊梁上涌,他想開了,更是放下了,感激地說:“多謝額娘開解兒子,終究是額娘最懂兒子的心。”
待得胤禩離開延禧宮,步伐已是輕快有風,一路往前朝值房去,沒察覺身后,七公主帶著下人剛好走過。
宸兒本是去阿哥所,給弟弟們送些點心,這會兒回來,剛拐過宮道,就見八阿哥意氣風發地離去。
隨侍在七公主身邊的綠珠,不禁輕聲道:“良嬪娘娘冊封后,八阿哥越發有底氣了,奴婢眼里從小溫和謙遜的八阿哥,如今走起路來,也昂首闊步的。”
宸兒點頭:“良嬪娘娘是八哥的心結,惠妃若待他好也罷了,可不是人人都能有胤祥的福氣,自然,咱們胤祥也是頂頂好的。”
說話的功夫,八阿哥早已走遠,綠珠問公主,這會兒是回永和宮,還是去寧壽宮陪著太后。
宸兒望向寧壽宮,心里有幾分不情愿。
并非她不愿孝順祖母,實在是從小與祖母遠不如五姐姐那般親厚,而伺候一位老人,要謹慎要小心,她再不是從前跟著姐姐一起撒嬌的小孫女,儼然成了寧壽宮的管家,才知道過去人人都以為被寵壞的姐姐,在皇祖母膝下學了多少本事。
可去還是要去的,一來為了姐姐,二來為了額娘,何況宸兒也是受祖母寵愛的,她有她的責任與孝道。
“去寧壽宮吧。”
“公主,前方有侍衛過來,要不要命他們停下回避。”
宸兒不經意抬起頭,明媚春光下,身穿甲衣的富察傅紀,竟走在隊伍的最前頭,他的眼里亦是看到了自己,短暫的驚訝后,就迅速垂下了目光,謹慎地避開了。
“這些侍衛的服色,不是御前行走嗎,怎么到后宮來了?”
“許是為皇上來辦差的。”
“小林子,去,叫他們靠墻站著。”
綠珠和小太監們一陣嘀咕,那小林子正要往前跑,被宸兒叫下了。
“他們自然會停下的,我們不要耍威風。”宸兒說道,“照常走過去就是了,永和宮可沒那么大的規矩和排場。”
說罷,宸兒定了定心,照著原路前行,而前方的侍衛在認清來者是七公主,也照規矩停下,垂首侍立在墻邊。
宸兒緩緩走來,短短十幾步路,竟是走得那么漫長,當到了離富察傅紀的最近處,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。
他們的婚事,已經定下了。
皇阿瑪在年里就和富察馬齊說明白,眼下就等時機成熟下旨賜婚,除非富察家忽然敗了,除非富察傅紀犯下殺人越貨的重罪,不然快則一年,慢則三年,他們就要結為夫妻。
“奴才參見公主,公主吉祥……”富察傅紀忽然出聲,而他說罷,其他侍衛也跟著請安行禮。
若不說話,宸兒也就走過去了,可富察傅紀猛地打斷了她的思緒,要她的腳步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。
“奴才富察傅紀,恭請公主金安。”
“原來是富察大人,好些日子不見了,聽說你調去了乾清宮當差?”
“是,托公主的福,奴才如今在乾清宮當差。”
簡單的幾句話,卻在尊卑之間,隔著千山萬水,宸兒不能緊盯著富察傅紀看,富察傅紀也絕不能多看公主一眼。
這一刻,宸兒竟有些恍惚,她好像當真喜歡得很荒唐,怎么會看上一個,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呢。
“公主……”綠珠攙扶住了小主子,關心地問,“您怎么了,是不是冷了。”
富察傅紀聽得動靜,下意識抬起頭,卻猛地撞進了宸兒的眼眸,彼此都將對方的臉,看得仔仔細細、清清楚楚。
宸兒冷靜下來,大方從容地問道:“大人何故到內宮來,是從寧壽宮出來的嗎?”
富察傅紀也回過神,應道:“皇上命奴才等,將一樽西洋進貢的花瓶送至寧壽宮,供太后賞玩,那花瓶足足半個人身大,幾百斤重,尋常小太監搬動不得,遂遣了奴才們來護送。”
宸兒道:“是聽說,皇上要給太后送一樽花瓶,還以為要等二月里,沒想到這么早送來了,大人忙去吧,既然送到寧壽宮,我該去為太后料理才是。”
富察傅紀稱是,又后退半步,待得侍衛們都貼墻站著,他又道:“長街風大,還請公主多加小心。”
宸兒不禁笑了,可令她高興的,并非富察傅紀這幾句體面的關心,而是這個人不躲著她,不懼怕她。
在這樁姻緣里,富察傅紀要舍棄的東西太多,但似乎,不算太勉強。
“綠珠,我們走吧。”
“是,奴婢也想去看看半個人大的花瓶……”
“咱們大清的瓷器更好,不稀奇。”
“千里迢迢又是海船又是車馬,全須全尾運到紫禁城,多了不得的事。”
聽著宮女們與公主說笑,聽著一行人離去的腳步聲,垂首而立的富察傅紀,禁不住笑了。
許久不見,七公主似乎又長大了些,這話說來很無禮,可他們都是少年人,就連自己,年后的衣裳也比年前又大了些尺寸,馬齊伯父都轉著圈打量他,拍著他的肩膀,說他的個頭可是要躥到天上去。
而公主……
富察傅紀終于抬起頭,看著遠去的一行人,隱約能看見最前頭的七公主,他至今不敢相信,他居然要和如此善良溫和的七公主,結為夫妻。
方才那深深的一眼下,公主的姿容在他看來,宛若仙人。
這日傍晚,毓溪收到宮里來信,本以為是七妹妹與她閑話些瑣事,畢竟姑嫂之間平日里也會書信往來,恰好遇上弘暉哭鬧糾纏,就先把妹妹的信放在一邊。
夜里,兩個小祖宗終于被乳母帶去睡,而胤禛忙于朝務尚未歸家,她難得得閑,才窩在暖炕上,借著燭光念一念妹妹的信。
丫鬟來奉茶,見福晉無比歡喜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,毓溪則招呼她們:“再添兩盞蠟燭來,給我照得亮亮的。”
下人們趕緊送來蠟燭,毓溪捧著信再細細看了數遍,直看得眉開眼笑,滿心為妹妹高興。
恰恰此刻,胤禛歸來,進院子就瞧見屋里燈火通明,還當毓溪有什么事,急忙進屋,卻見媳婦兒捧著書信笑得癡癡的,他更摸不著頭腦了。
“我以為滿天下,只有我和孩子們,才值得你這樣高興,四福晉也賞我知道知道,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?”
“回來了……”
毓溪沒料到胤禛回來,也不知怎么的,下意識就要將信藏起來,仿佛怕妹妹的心思被外人知曉,連帶胤禛也防備起來。
胤禛今天本就心情好,見著毓溪那么歡喜,更是高興,且壓根不會懷疑,毓溪能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,還一時起了促狹的心思,伸手來奪,說他也要看一眼。
“別鬧,仔細燭火燙著。”
“什么東西神神秘秘,誰給你寫信了?”
毓溪背著手,說:“女兒家的心思,哥哥就別問了,咱們替七妹妹高興就成。你聽我的,我說什么你聽著,但妹妹的信,不要碰,都是咱們姑嫂之間的體己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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