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老太太打算的是祖孫兩個在一起樂一陣子罷了,不想第二天,一早來問安的大太太和二太太得了信兒,定要一起跟著湊趣,老太太年紀越大,越喜歡熱鬧,最喜孫男弟女的圍在身邊說笑,索性叫學里的先生放了天假,讓幾個姑娘們好好松散一天。
主子,姑娘,丫頭婆子呼啦啦一大幫,簇擁著老太太迤邐而行。天氣晴朗,大好春日,遠遠瞧過來,珠圍翠繞,花團錦簇。不說幾位姑娘,就是小丫頭們如今都換上了輕薄的春衫,紅紅綠綠的瞧著分外好看。
老太太心情好,瞅了眼身邊的謝橋,比起其他三個姑娘雖說素凈一些。但卻更襯出她身上那股子嫻雅的閨秀氣質,與各不同。上身穿著一件白色鑲錦繡邊的小襖,下面系著淺藕色的羅裙,手工捏成細密的皺褶,羅裙質地輕軟,正是前些日子尋出來的那塊料子。
還是老太太那時的陪嫁,隔了這許多年,因嚴密的收在紫檀香木的盒子里,倒保存的完好。老太太還記得,這是當初管著供上絲織品的大哥,特特給她尋來添妝的。除了輕軟外,還有一個稀奇的地方,就是自來就帶著一股子清清淡淡若有若無的香氣,仿佛花香,又不盡然。因此得了個名兒,叫香綺羅。
總共不過得了這么四塊罷了,年輕那時候沒舍得用,前些日子驀地想了起來,索性拿出來這塊素凈的,給三丫頭做了件裙子,春天穿著最是應節氣的。并非一籠統的藕色,而是由上至下漸漸變深的顏色,不用再特意的繡花滾邊,已很是漂亮了。三丫頭素來不喜熏香,這件倒真真正合適。
老太太瞧著喜歡,輕輕拍了拍謝橋的手,謝橋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,指著廊外新開的一簇嫩黃的迎春花,拉著祖母瞧。二太太慕容氏掃過謝橋的裙子,心里不禁訝異。這件料子她真真知道,自己出嫁時,母親給了一小塊壓箱底,說是如今最是難得的了。這些年她都沒舍得動用,倒不成想老太太那里也有存項,竟舍得拿出來給謝橋做了件家常的衣裳穿。
雖說謝橋是謝府小一輩中唯一嫡出的小姐,可畢竟年紀還小,眼瞧著一年一個樣,估摸著也就能穿這一季罷了,真正的暴殄天物。不過即便她瞧著眼熱,也是沒法子的事,老太太的性子歷來如此,只要是喜歡的,從不吝惜好東西。只看她身邊巧月的穿戴就知道,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親戚家在他們謝府寄住的小姐呢。
略略側首,瞧了一眼身后半步外的謝珠,卻不禁嚇了一跳,雖是微微低著頭,那深幽幽的眼珠子,卻死死盯著前面的謝橋,手里用力絞著帕子,哪里有絲毫平日里軟糯可欺的摸樣。
二太太輕輕咳嗽一聲,謝珠急忙低下頭,略退后半步,老實的跟在后面。二太太心里冷哼一聲,咬人的狗兒不露齒,自己這個庶女,可別瞧著出身差懦弱無能。說不得,就是個別樣厲害的角色呢,比前面的謝雅謝賢總歸到一起的心眼子都多。
謝賢倒是還好,謝雅卻更是氣得不行。平常日子里,謝橋的穿戴用度,就比她們高出了何止一大截,不想今兒這件裙子卻更是不得了,遠遠的看去,如煙似霧的輕軟,伴著腰間系的裙帶,略一走動,衣袂飄飄,說不出的好看。
再瞧她腕子上戴著的和田籽玉鐲,色澤透亮,紋理細膩,真如羊脂一般,一瞧就知道是好東西。可自己腕子上不過掛了一串細細的赤金鐲,還不如那些大丫頭們體面。就是瞧上了嫡母一件斷了兩截的鐲子,也沒給她,吝嗇的不行,真正當她們賊一樣的防著。
謝雅眼風恨恨的掃過前面的大太太,心里說,活該被父親厭棄,就沒見過這么小家子氣的。
謝賢一拉她的手道:
“大姐姐想什么呢,你瞧那邊的海棠花開的正好呢。”
謝府的花園子認真是有些大名氣的,當然不能和皇宮內院相比,卻已歷了半甲子光陰,數次改造擴充,移花接木,引水造橋,堆石成山,映著亭臺樓閣和一汪碧水,景色綺麗不凡,和安平王府的花園子,并稱為京城雙絕,不過私宅之中,外人難以窺見端底。
謝府的花園子修建在謝府的東邊,西面那邊卻是何府的園子。雖不如謝府的花園子好,但也精致的別具一格。謝府的屋舍隱在兩處花園子中間,有參天古木遮擋著,外人難以窺見全貌。就是站在高處,也只影綽綽的瞧見連綿不斷的青色屋脊,和穿插在回廊間一進進深深的院落,真真好一處庭院深深朱門繡戶的所在。
謝府當年建府的時候,原沒這個花園子,后來到了謝橋曾祖父那一代,雖襲了爵,卻是個善于經營的能人。
滿朝的人都知道,就算你是王侯世家,只靠著死俸祿吃飯,雖不至于餓死,但想過的奢華卻萬萬不能的,也因此,除了家里充門面做官的,幾乎每個大家氏族都會置辦些產業,譬如莊子或是鋪子什么的營生,好源源不斷的生銀子,平時,就讓家里有體面的奴才掌管著,到了年上,一總的收益歸到府上來,才能維持深宅大院的日常開銷。
謝橋曾祖父是個經營上的天才,對當官的興趣不大,卻喜好鉆營這些來去的買賣,置辦了好些生大銀子的產業,這才使得如今的謝府過的豐澤富足,也買下了旁邊一塊閑置的地方,擴建了如今的園子。
過了一道低矮的粉墻,就是另一番天地了,謝橋不禁有些呆,順著廊間各樣鏤空的窗子望去,一重重的美景,各不相同,真正是移步換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