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望江被割讓給蒙秦,原本駐守在此的五萬華晉水軍都撤到了長汐城,操練的校場也挪到了距離望江交匯口數十海里的江域。
二月初九,江上大雪。
夏淵帶著精銳部隊率先到達了長汐城,只見遠處江水奔流,如滿腔豪情盡付其中,而兩畔則是純白靜穆,保留著大戰前最后的凈土。
“荊鴻,我準備先派兩艘船去打幾場騷擾戰,不跟他們正面交鋒,但也不讓他們過安生日子,你看選這幾個地方行不行?荊鴻?”
“嗯,”荊鴻目無焦距地看著夏淵手里的地圖,“陛下思慮妥當,自己決定就好。”
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……沒什么。”
“你在想宇文勢對不對?”夏淵臉色不善,“你到底怎么了?從那天開始就魂不守舍的。我不是把他打跑了嗎,你還有什么好惦記的?你是不是對他舊情復燃了?”
“不是,我……”荊鴻知道夏淵又要較真了,趕緊收斂心神,“我只是覺得宇文勢這次的所想所為實在難料,他既知道我們走了那條古道,定會早做防范,陛下不可輕敵。騷擾戰可以,但萬不能深入敵陣。”
“這個我知道。”夏淵見他慌忙岔開話題,心中負氣,但也不忍再逼,“本來我是想快軍深入,打他個措手不及的,誰曉得他這個瘋子會跑到古道那邊自討沒趣。他不按常理來,我就比他更不按常理來,看誰玩得過誰!”
于是夏淵憋著一肚子的火,命令幾艘輕裝快船去搦戰,挑釁完了就跑,虛虛實實地打兩下,把對方將士也惹得一肚子火。
此時望江有宇文勢坐鎮,桑沙肩上的擔子立刻輕了很多,只是他不知道君上肩頭的傷從何而來,桑琳又是個守口如瓶的,他也不敢多問。
宇文勢對夏淵的騷擾不甚在意,夏淵來搦戰,他就跟他周旋,追追打打像是在鬧著玩,但他心里也有疑惑:主力部隊還沒到就敢來挑釁,那小子是在玩空城計?
從甌脫戰場轉移而來蒙秦軍也還沒有部署到位,但望江城的守衛原本就不弱,不管夏淵是不是在玩空城計,既然已經開打了,他也不用跟他客氣。
消極防守不是宇文勢的風格,若是能把夏淵逼得一退再退,當然更合他的心意,望江本身就是他進駐華晉的墊腳石。
在受到兩天騷擾之后,宇文勢借著手下將領群情激憤的戰意,下令越江攻打長汐城。
夏淵遠遠望見對面江上有了動靜,笑著甩了一桿:“就等著他們來了。”
荊鴻給他披上大氅,無奈道:“這么冷的天,做什么不好,非要來釣魚。”
“我這叫獨釣寒江雪。”夏淵興致勃勃。
“……”荊鴻看到他眉毛上落的雪化了,伸手幫他擦去,將大氅的兜帽給他戴好。
“荊鴻你趕緊回帳子里去,看你手冰的。”
“我還好,不冷。”
“那你在這兒陪我吧,我給你捂捂。”夏淵拉過他的手揣自己懷里,“陪他們玩了兩天,該辦的事也都辦好了,荊鴻,你說他們什么時候才會發現不對勁?”
荊鴻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,不禁笑道:“大概在陛下你釣到魚兒的時候吧。”
蒙秦派出的船隊無一沒有被華晉的快船騷擾過,那種邊打邊跑的無賴戰術讓他們很是窩火。不過如果是硬碰硬的話,他們還是有一定自信的。
“都說華晉水軍訓練的好,依我看不過如此,我們只操練了大半年,他們被我們追上以后還不是給打得屁滾尿流,還有人嚇得跳江,撲通撲通下餃子一樣。”
“可不是么,華晉人就是膽子小,要不怎么會把望江讓給我們了呢!”
“我看他們那個剛登基的皇帝也不行,君上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里,等我們拿下長汐城,明天就把他打回老家去,哈哈哈哈哈!”
蒙秦的船隊步步緊逼,然而華晉的船卻遲遲不出來迎戰。正當蒙秦士兵大肆嘲笑華晉水軍是縮頭烏龜的時候,夏淵終于釣上來他的第一條魚。
“荊鴻你看!我釣到了!”
“嗯,恭喜陛下,魚兒上鉤了。”
與此同時,蒙秦的船隊中一陣混亂。
三艘主船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傾斜,將領大驚失色——船漏了?好端端的船為什么會漏!
江水漫過了半個船艙,士兵們趕去排水救船時,發現船底無端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蠹蟲,木質的艙底早已經千瘡百孔。
蒙秦將領大怒:“怎么回事?哪里來的這么多蠹蟲!”
手下的小兵戰戰兢兢:“不、不知道啊,將軍,這里好像有個蟲巢……”
蒙秦將領這才明白過來,那些華晉士兵不是被他們嚇得撲通撲通跳江,而是一個個深諳水性的“水鬼”,趁著他們麻痹大意,潛入水下,在他們的船體中放了蠹蟲的巢。
這幾天蠹蟲在船艙內部啃食破壞,他們又被騷擾得無暇檢修船體,于是在快到長汐城的時候就支撐不住了。
眼看三艘主船吃水越來越深,無奈之下蒙秦將領只好放棄主船,試圖以小船突圍登陸。然而夏淵又怎么會給他們這個機會,待他們落湯雞一般從船艙中出來,華晉的水軍已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,上千支箭矢對著他們,刺骨江風吹得他們直打擺子。
夏淵扛著魚竿,拎著那條剛釣上來的翹嘴紅鮊,只問他們一句:“降是不降?”
華晉首戰告捷,宇文勢痛失三隊戰船,不由大嘆自己終究是看輕了夏淵。得知夏淵用水鬼放了蠹蟲,他急忙下令全軍檢查船體,所有船只都要做防蟲處理。
不過夏淵也不是傻子,知道他有所防備,又怎么會故技重施。
當然,更重要的原因是——華晉的大軍到了。
孟啟生率領的主力一到,夏淵頓時底氣足了,小花招什么的全都放一邊,直接硬碰硬、王對王!他帥旗一揮:“進軍!登陸望江!為奪回所失疆土,誓死一戰!”
“誓死一戰!”萬軍怒吼,聲震云霄。
形式陡然逆轉,蒙秦由于增援未及趕到,又剛剛被俘了三隊戰船,士氣一下子陷入了低迷。宇文勢神色嚴峻,一時無法周轉,只能且戰且守,伺機反擊。
夜深,江雪下下停停,在營帳外積了不厚不薄的一層。荊鴻幫著看完秣城加急送來的文書,放下朱筆,見夏淵還沒回來,便要去尋。
他一出帳,就聽守在外面的顧天正說:“大人,皇上說,讓您累了先歇息。”
荊鴻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,顧天正的額頭上冒出細汗。
荊鴻嘆道:“這么晚,皇上去哪兒了?”
顧天正一板一眼地回答:“我也不知道。皇上只說,大人如果問起,就說他在您的寢帳中留了話,如果您沒問起,我就什么也不說,只讓您累了先歇息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荊鴻沒有聲張,夏淵既然留了話,看來是有自己的計較。但這件事又是瞞著他的,他心里有種不大好的預感。
預感很快得到了驗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