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風蕭瑟,一陣緊過一陣。
鄴城南軍營之中,魏延盯著吳竟,半響不語。
吳竟臉上表情不變,但是心中忍不住撲騰亂跳。
說客這個職業,其實在古代并不好當。
在青史上留名的說客,似乎都是牛筆puls,他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穿梭于各國朝堂,試圖以話語扭轉局勢、改變國運,然而這份看似風光的職業,實則暗藏無數危機,堪稱刀尖上行走,其艱難程度遠超常人想象。
且不說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,什么兩軍交戰不占來使,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直接砍殺沒商量。就算是見到了人,坐下來游說,也并非簡單的口才展示,而是一場對人心的精準把控。
首先,他們需要深入了解游說對象的性格、喜好、擔憂與野心。
不同的說服對象,接受信息的方式自然是截然不同,甚至稍微有一點差池,便是立刻人頭落地。
這么高風險的職業,帶來的自然是超高的回報。
三寸不爛之舌,便是可以執掌六國相印,雖然時間不長,但是無疑激勵著所有想要一步登天之人,趨之若鶩。
吳竟也是如此。
若是不成,不過是自己爛命一條,若是成了,那就是潑天一般的富貴!
在吳竟心中亂跳之時,見魏延沉悶一嘆,然后似乎目光游離的說道:『何去何從?自然是聽驃騎大將軍號令!大將軍指哪,我魏延打哪!』
吳竟一看,頓時心中大喜!
如果說魏延回答得斬釘截鐵,一點猶豫都沒有,那么自然吳竟就會話題一轉,換去其他的方面,但是見到魏延如此,幾乎是露出大好破綻就在眼前,哪有放過的道理?
『大將軍自然英明神武。』吳竟立刻附和說道,但旋即語氣變得意味深長,『然則,大將軍遠在河洛長安,這……正所謂鞭長莫及啊……這河北之地,新下之城,終需大才鎮守。趙將軍久鎮北域,勞苦功高;張將軍乃大將軍股肱,新立大功……而將軍您,勇略冠絕三軍,此番圍城亦是主力。難道就甘愿一直……屈居人下?』
吳竟說最后四個字時,聲音幾乎細不可聞,卻帶著一種奇特的誘惑力。
排行榜么?
老套么?
好用啊!
魏延心中雪亮,這是仿效李肅說呂布的故智了,以『前程』誘之。
魏延做不出多么復雜的表情,只能用手在臉上搓動了幾下,然后猛地一拍桌子,吹胡子瞪眼,反正這一套的表情最為簡單,就連只會念12345的也會瞪眼皺眉勾嘴邪魅一笑三連招,沒什么特別難度。
魏延的聲音拔高,怒聲說道:『放肆!你此何意?挑撥我軍將帥關系?趙都護與張將軍皆是我敬重之人!再敢胡,休怪某認得你是故人,某的刀認不得!』
魏延一怒,聲勢自然駭人。
可是吳竟卻沒有表現出驚恐的模樣。
能擔任說客的,心理素質都比較高,要不然也不敢孤身前來。
見到魏延如此,吳竟心中更是歡喜。
畢竟山東之中,越是這么將冠冕堂皇的理由掛在嘴邊之人,心中往往更是齷齪下流。
真要是生氣憤怒,為什么不直接動手砍殺了?
既然沒動手,那就不是真生氣。
吳竟立刻意識到,利誘之策,或許有用,但是當下不能繼續說了,畢竟魏延明面上已經拒絕,而且還高聲宣揚,繼續拉扯,搞得魏延下不來臺,可能就會真動手了!
這似乎也表現出魏延對于趙云張遼,確實有些意見!
這就是好事!
吳竟連忙起身,長揖到地,語氣變得惶恐而懇切:『將軍息怒!將軍息怒!是在下失,在下失!絕無挑撥之意!只是……只是念及鄉誼,不忍見將軍明珠蒙塵,一時情急,口不擇!將軍忠義,天地可鑒!是在下小人之心了,還請將軍看在同鄉之誼,恕罪則個!』
吳竟巧妙地將動機從『游說』,或是『挑撥』,扭轉為為同鄉前途著想而心急說了『錯話』,試圖用鄉誼和請罪來挽回局面,緩和氣氛。
魏延死死盯著吳竟,似乎余怒未消,半晌才重重哼了一聲,擺了擺手,說道:『念你初犯,又不明軍法,饒你這次!再有一次,定斬不饒!』
魏延語氣兇狠,但終究是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,這讓吳景看到了更多的希望。
吳竟重新坐下,用袖子擦拭眼角,語氣變得哀傷而真誠:『多謝將軍寬宏……不瞞將軍,在下此次前來,亦是受北地諸多南陽同鄉所托。我等流落北地,猶如無根浮萍,日夜思念故土。聞聽將軍大軍至此,如見親族……只盼王師早日克定,廓清寰宇,使我等能早日歸還桑梓,祭拜先祖墳塋……』
吳竟開始打感情牌,以漂泊游子的鄉愁,引申出『忠孝仁義』來動之以情。
這番話,聽起來合情合理,充滿了感染力。
魏延臉上的怒容漸漸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肅。他沉默片刻,緩緩道:『北伐中原,靖平漢土,乃大將軍之志,亦是我等武人之責。先生與諸位鄉賢之意,某已知之。待鄴城平定,自有法度安置流民,歸鄉祭祖,亦非難事。』
魏延回答得滴水不漏,既表達了安慰,又將一切歸于大將軍之志,絲毫不給人留下任何個人承諾的把柄。
吳竟察觀色,知道此路似乎也不甚通暢,眼前這位魏將軍,遠比他想象的要難對付。他心念電轉,決定再做最后一次試探,方向再次微調。
吳竟臉上露出感激之色,連連點頭:『將軍所極是,極是!是在下心切了。』
他頓了頓,仿佛忽然想起什么,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,雙手奉上,『此乃離鄉時,幾位族老托付之物,乃義陽鄉祠之一捧土,道若見得軍中鄉黨,望能轉交,以示我等南陽子弟,無論身在何方,根脈不斷,心向故土。今日得見將軍,便獻于將軍,還望將軍不嫌敝薄。』
這一招極其厲害。
一捧故鄉土,既是鄉情的象征,也暗含著『根』的提醒……
魏延看著那包泥土,眼神深處終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。
他伸出手,接過布包,入手并不沉重。
良久,魏延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了些許:『有勞先生,也多謝諸位鄉老……此物,我收下了。』
吳竟心中一喜,以為終于觸動了魏延,正準備繼續以鄉情為撬點,繼續加大魏延心中的『裂痕』,卻不料魏延接下來的話讓他剛熱起來的心又瞬間涼了下去,『先生遠來辛苦,今夜便在營中歇息。我營中簡陋,但安全無虞。待過幾日,我再派人送先生回旋……這兵荒馬亂之地,非先生這等文人久留之所。』
這是幾個意思?
軟禁?
送客?
但是吳景也不能強行說要如何,眼瞅著魏延收下了土,接下了這份『鄉誼』,那么只要還留在軍中營地內,便是還有一線機會。
吳竟臉上不敢露出絲毫異樣,只能再次躬身:『多謝將軍厚意,那……在下便叨擾了。』
魏延喚來親兵:『帶這位吳先生去旁帳休息,莫要怠慢了。』
親兵領命而去。
魏延坐著,看著吳竟的背影,片刻之后冷笑了一聲,『來人!看好了這家伙!別顯露身形,看看他會做什么,又有誰會和他勾連……』
親衛低聲說道:『將主,你是懷疑……』
魏延呵呵笑了笑,『看好他,我去找趙都護。』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