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畿的風在翌日嗚咽拂過原野。
布滿陰云的天空遮住了日光,遠方林野的輪廓在勻速向后移動,兩千右武衛騎兵拱衛著穿著金甲、披著鮮紅披風的身影。
馬蹄聲帶著轟鳴與震顫,打雷一般滾向北方,不知過了多久,成片的林野落去身后,遠處是封丘城的輪廓,穿著皮甲的將領正站在門口迎接。
戰馬在城門口停下,前方的武衛閃出一條通道,任火紅的身影上前。
“遼水將軍麾下校尉李俊(童威、童猛)拜見陛下。”
呂布摸了摸剛剛跑發性子的赤兔,目光看向三將:“起來吧。”,看看四周:“張順也在里面?”
“謝陛下。”
三人同著身后大小官員直起身,李俊上前抱拳:“回陛下,張順將軍正在靈堂……”,頓了頓低頭:“張遼水只他一個親人,是以并未前來。”
“朕又沒怪他。”呂布揮下手,一夾赤兔走入城去:“都跟上。”
穿著鐵甲的余呈、衛鶴帶著曹寧等二十名精壯武衛隨在后方,李俊與童家兄弟也連忙轉身跟上,一路向著城內而行。
城東的一處宅院,白色的絹布掛在門匾上,兩旁垂下長布條,白紙貼于門上。
呂布下來戰馬,看眼一片素縞,伸手解下披風放于馬背,邁步走入進去,腰間漢劍劍鞘偶爾與獸面吞頭連環鎧碰撞出聲,身后余呈、衛鶴跟著,后者胳膊間夾著一黑色酒壇。
一群穿甲執銳的士卒進來宅院,跟著去到停棺的廳堂前站定,走在最前的三人邁步進去。
寬敞的靈堂中,張順一身麻衣,頭裹白巾正站在堂中發楞,聽著有聲音傳來,連忙轉過頭,見著來人連忙下拜:“末將見過陛下,為家兄事未能遠迎,還望陛下恕罪。”
呂布上前兩步,彎腰間,身上甲胄輕響,一把拉起來張順,拍拍他,看眼停著的棺木嘆口氣:“將軍難免陣上亡,令兄為國征戰而死,朕也甚是心痛,節哀。”
伸出手拍了拍披麻之人的肩膀。
張順臉上有些尷尬,張橫怎么死的他哪里會不清楚,自家皇帝顧著以前情分與人死為大的想法,這要是換一個人怕是直開罵了,畢竟損失了數艘戰艦,士卒也有數百傷亡,放在水軍乃是嚴重的戰損了。
呂布沒說什么,邁步走上前,伸手向后,衛鶴趕忙將酒壇送上。
嘭――
封泥打開,一股酒香飄出。
呂布嘆息一聲將酒傾倒在棺前,張順見狀連忙在一旁跪下磕頭答謝。
“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。”說話間,高大的身影將空了一半的酒放在靈前,看眼張順:“稍后帶棺木走水路回去吧,這邊的戰事多半要結束了。”
張順低著頭,微微停頓幾息,方才叉手一禮:“喏!謝陛下。”
呂布點頭,點上香插入香爐,后方余呈、衛鶴兩個也是上前燒上香插入,隨后三人在張順跪謝中走出。
“以前在山上這廝雖不討喜,但……”沒有說下去,衛鶴轉頭看看后面,神色有些傷感:“又少一人啊。”
腳步聲逐漸邁出院子,呂布接過武衛捧來的披風系上,踩著馬鐙上去:“先找地方休息一番,明日回返軍中。”
抬頭看看掛著素縞的院子,搖搖頭:“時也命也。”
不幾日,張橫死訊傳遍軍中,一同的還有降品一級、爵位減二的處罰。
……
汴梁城。
隨著張邦昌、宋齊愈出使歸來,齊軍愿意收手撤軍的消息讓兩位皇帝心中松一口氣,作為投降派的白時中、李邦彥等人則是發動各自派系中的力量在朝中輿論穩占上風,讓李綱等主戰之人的聲音傳不出來。
也是因此趙桓直接下了籌集金銀的消息,身為太上皇的趙佶則是一揮手,先從遠親開始征召宗室女入宮,每湊齊十人就派禁軍護衛著送入齊軍營內,換一份減免金額的素帛。
畢竟齊國索要之金銀太多,莫說現今的國庫,就是北伐之前的庫存也拿不出這般多的錢財出來。
趙桓滿面愁容坐在宮中,兩旁是白時中與李邦彥,張邦昌、李、吳敏、唐恪、耿南仲等力主投降割地之人亦是在兩旁坐著,準備商討如何籌錢。
畢竟沒錢的話,外面齊軍不退可就糟了。
“……當讓太上皇多送帝姬去齊軍軍營,他女兒眾多,損失幾個不打緊。”
張邦昌站起身,回來之后他官職雖然沒升,卻多次被白相帶在身旁做事。
這是什么?
這是白相的信任啊!
是以這人對弄金銀財帛甚是上心,定要將這事情替白相辦妥。
當然,更私心的一面若是完全辦成了這事兒,在齊國皇帝那留下一個有能力的印象,這對以后是否能換個地方當官至關重要。
“這事你去與太上皇說,我等就不搶這美差了。”
吳敏說了一句,面上一派并不認同的樣子。
他對面的唐恪則是捋著柳須淡淡開口:“女子才能換來幾個錢,就是太上皇舍得讓帝姬盡皆入齊,這大窟窿也不好填。”
李、耿南仲對視一眼,緩緩點頭,莫說帝姬盡入齊了,說句大不敬之,就是太上皇的后宮都扔進去也……
呃……
咦?
好像是個法兒?!
反正每月給后宮用度不少,多少兩個說不得還能攢下些余錢。
兩個面色肅穆的文雅之臣心中默默轉著大不敬的念頭,其余幾個卻只當兩人在用心思索,只是苦于尚無法子不能進。
“不妥不妥。”李邦彥搖搖頭,向著趙桓一禮:“官家,依奴婢看,還是應該征民間之財用于賠付。”
趙桓轉過頭看他,其余幾人也是一齊望著他。
李邦彥抬頭目視趙桓:“汴梁百姓乃是全賴朝廷庇佑方才未遭齊軍狼吻,此時朝廷困難,掏些銀錢以支持,乃是天經地義,不然朝廷為何要庇護他等?”
那邊白時中捋一下修剪得體的胡須,緩緩點頭:“是這個道理,所謂養兵千日,用兵一時。這百姓雖不是兵,卻也是朝廷養著,此時出錢出力,乃是常理。”
“不錯,臣附議!”
“臣也附議!”
旁邊幾人紛紛站起拱手出聲,張邦昌面上贊同一聲,心中卻是有些失落之感,若是因此籌齊了賠款,自己這次所立之功當真小了一些。
“那就這般定了!”
趙桓站起身一錘定音:“此事交予諸位去做,務必早日籌齊錢財。”
一眾面相儒雅之人躬身領命,隨后轉身走出大殿。
當日,朝廷派下衙役將士去往城中各處索要錢財,捧日軍都指揮使陳希真嫌搜刮錢財不好聽,美其名曰收取“福錢”,一時間城中各處皆聞索要福錢之音。
汴梁之民自是不愿將辛苦賺來得錢財拱手讓人,只可惜人微輕不說,手邊也沒有能抵抗禁軍將士得兵器,往往推辭之人被打個半死,再從家中抄取錢財。
如此大規模的搶掠,自然有不守規矩的,也不知是誰家妻女被上門的禁軍士卒輪番寵幸一回,受不了侮辱,當日懸梁自盡。
有巨賈富戶家財被搶光,一時間想不開,拉著自家老小一門吊死在門前。
種種消息傳出,頓時讓整個城市沸騰起來,本就這幾日不堪騷擾的百姓越發排斥城中的軍隊,只是到底找不到人替他們發聲說話,只是苦不堪的活著。
街市、商戶,里里外外,城里已經炸開了鍋。
這等事情自然無法隱瞞,身處在國子監的太學生更是義憤填膺,不用人前來挑撥,已經自發聚集起來。
“欺人太甚!城東劉家善人啊,被弄得家破人亡,錢財充公,女子賣入青樓楚館。”
“這還算是好的,聽聞城西一家姓李的,就因為不想拿錢出來,一家十五口被活生生打死。”
“慘啊……”
“是啊,太慘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