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里是沈園。”他聲音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,“在沈園,我的話,就是規矩。”
那股無形的威壓如潮水般漫過廳堂,壓得眾人不由自主地彎下脊背,紛紛斂目噤聲,縱然心中百般不愿,也無一人敢再做仗馬之鳴。
片刻死寂后,眾人終究陸續妥協落座,只是臉色愈發晦暗不明。
沈莊指尖輕點沈航的方向,語氣聽不出喜怒:“你繼續說。”
沈航只覺得胸口憋悶,氣氛詭異得讓人窒息。但箭已離弦,不容回頭。他硬著頭皮,聲音愈發冷硬: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沈家百年榮光,決不容許門楣蒙塵。此次姜花衫所為離經叛道,駭人聽聞,懇請老爺子做主,將其逐出宗族,以正家風!此外,叛國之罪乃民憤之所向,我輩族人當時刻自省,絕不與之為伍!”
這番發擲地有聲,如同巨石投入死水,在廳堂中激起層層回響。族老們紛紛撫掌點頭,深以為然,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贊許與共鳴的光芒。
相比之下,沈家本家眾人卻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。
不僅年輕一輩眼觀鼻、鼻觀心,就連素來喜歡攪屎的二代核心們,此刻也默契地擺出了與旁支族人涇渭分明的姿態。
無他,只因太多血的教訓告訴他們,只要姜花衫還能安然坐在這主廳之內,老爺子的心,就永遠會毫無原則地偏向她。
而且,現在的沈族早已經不是五十年前各房并立的輝煌時代,而是沈莊一脈獨掌乾坤。
說句難聽的,眼下這些義憤填膺的族人加起來,其重量也抵不過沈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。他們固守著陳舊族規,認不清誰才是大小王,但沈家二代們個個都是人精,絕不會犯這種糊涂。
“小花兒。”
沈莊一開口,仿佛有無形的手驟然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,廳內瞬間陷入一種落針可聞的詭異寂靜。
眾人屏息凝神,以為老爺子終于要給個交代時,沈莊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態度,“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?”
沈航眉頭緊鎖,正要開口施壓——
“爺爺,”人群之中,傅綏爾卻倏然站起身。她聲音清越,打破了凝滯的空氣,“我有話說,能不能讓我說兩句?”
原本已準備起身的姜花衫動作一頓,略帶詫異地瞥了傅綏爾一眼,隨即又安然坐了回去。
“你有話說?”沈莊眼中掠過一絲刻意的興味,微微頷首,“好,你說。”
傅綏爾微微躬身一禮,從人群中坦然走出。她脊背挺得筆直,步履從容,不見絲毫怯懦:“爺爺,我想跟您說說我在s國的所見所聞。”
“世人都道白家女王白朱拉手段狠厲,強權鎮壓,”她目光澄澈,不卑不亢地迎向沈莊的視線,“但爺爺,我親眼所見的s國,雖崇敬王權,卻民智開化。尤其在男女平等一事上,便是王儲之位,亦是有才者居之,而非男性者得之!”
這番簡直大逆不道的論,精準地踩中了所有守舊族老的逆鱗。
一群老古板當即拍案而起,手指顫抖地指向她,怒不可遏:“白朱拉窮兵黷武,s國遲早亡于她手!一介女流,只知毒蝎之技,連結發丈夫都能親手毒殺,此等毒婦也算明君?你一個女孩子,好的不學竟學她?!是要反了天嗎!”
姜花衫饒有興致地挑眉,看向對面那激動得滿面通紅、渾身發抖的老頭兒,只覺得他下一瞬就要氣得背過氣去。
傅綏爾卻毫無懼色,反而揚起了下巴,帶著一股灼人的銳氣:“要是毒殺一個無能的丈夫能穩住國家三十年繁華,我也殺!男人算什么?身為君王,第一順位當然是子民。她舍的是妻子的角色,帶上的卻是女王的冠冕,天底下哪又比這更劃算的買賣?”
“你……!”
老古板們氣得捶胸頓足,險些喘不上氣。
一個“姜花衫”尚未解決,如今竟又跳出來一個更離經叛道的!
沈嬌靜靜凝視著人群中那個身姿挺拔的少女,眼前的影像漸漸與多年前那個稚嫩卻倔強的身影重合。面對鋪天蓋地的謾罵與指責,傅綏爾眼中沒有絲毫怯懦,那簇燃燒在她眼底的火焰,仿佛能焚盡一切阻礙。
她很欣慰,那個初夏夜晚,曾對她說“我想做總統”的女孩兒,也長大了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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