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李承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,他才緩緩抬起眼皮。
“殿下來了......”聲音平淡,聽不出情緒,如同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,隨手將指間的白玉棋子,“嗒”的一聲,輕輕落在棋盤一處看似無關緊要的邊角位置。
李承乾揮手屏退了李安期及隨從,獨自步入閣中。
他解下身上沾著雪粒的玄色大氅,遞給侍立一旁的云袖,走到趙牧對面的錦墩坐下。
目光掃過棋盤,最終落在趙牧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上。
“云袖,先回去歇著吧。”趙牧擺擺手。
待云袖姑娘退下。
“先生。”李承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,開門見山,“薛延陀已滅,夷男生擒,大軍奏凱。”
“然朝堂之上,為處置其故地,爭論不休。”
“孤的舅舅長孫無忌,還有一干肱骨之臣皆力主羈縻納貢,省心省力,而兵部及部分大臣則主設安北都護府,駐軍威懾,分封諸部,卻無一人,敢將其如中原州郡,徹底納入治下。”
他微微傾身,目光灼灼:“孤知先生力主此戰,絕非僅為滅國揚威,替孤鞏固東宮權勢!”
“先生落子天元,定然所圖者大!”
“這萬里草原,究竟價值何在?”
“又當如何處置,方能使其不再為患,反為我大唐之臂助?”
“承乾......還請先生不吝賜教!”
趙牧的目光終于從棋盤上移開,落在了李承乾寫滿求知欲與野心的年輕面龐上。
他端起手邊溫著的白玉酒壺,為自己斟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,酒香清冽。
但他卻并未立刻回答,而是輕輕晃動著杯中酒,看著那琥珀色的液體在燭光下流轉。
“殿下......”趙牧終于開口,聲音不高,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,在李承乾心中激起層層漣漪,“羈縻?”
“那是養寇自重,終成心腹之患。”
“都護府,也不過揚湯止沸,徒耗國力罷了。”
放下酒杯,趙牧指尖在棋盤上輕輕一點,落在那枚剛剛放下的白玉棋子上,位置偏遠,卻隱隱牽動著整個棋局的脈絡。
“草原真正的價值,不在其地,而在其民,在其路。”
李承乾瞳孔微縮:“民?路?”
“不錯。”趙牧的聲音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淡然,“草原諸部,世代游牧,逐水草而居。牛羊馬匹,皮毛奶酪,是其命脈,卻也困死了他們。我大唐,缺什么?”
李承乾腦中靈光一閃,脫口而出:“良馬!皮毛!還有……”
“還有勞力。”趙牧接口道,指尖在棋盤上虛劃,“殿下只看到了駐軍威懾的靡費,卻未看到另一種駐軍的可能。”
“我大唐府兵,亦需屯田自給。”
“為何不能效仿?”
“只是屯的,不是稻麥,而是草原的牛羊罷了!”
“設的不是軍府,而是官營牧場!”
“官營牧場?”李承乾眼中精光爆射。
“對。”趙牧語氣肯定,“朝廷出錢糧,技術,管理,招募草原牧民為牧工,劃出豐美草場,規模化豢養戰馬,肉牛,綿羊!”
“統一育種,統一防疫,統一收購!”
“牧民不必再顛沛流離,靠天吃飯,有了穩定生計,安身立命之所,誰還愿跟著頭人造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