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李泰于武德殿內無能狂怒之時,博陵崔氏在京師的別業書房內,氣氛同樣凝重得能滴出水來。
崔師仁面沉似水,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黃花梨木的案幾,上面攤開的幾份《貞觀民報》如同無聲的嘲諷。
他對面坐著幾位來自趙郡李氏、清河崔氏、范陽盧氏的核心人物,個個眉頭緊鎖,往日里那種傳承數百年的從容與矜持,此刻已被一種難以喻的焦躁所取代。
“勢不可擋…當真是勢不可擋啊!”
一位盧氏老者長長嘆息一聲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京畿之地,報紙已深入人心。如今第三期竟要發往關內、河東二十八萬份!這是要將我等徹底撇開,讓陛下的聲音直達田間地頭!”
“豈止是撇開!”一個李姓官員聲音干澀,“你們看看這上面的內容!新犁如何好用,農書如何精妙,墾荒如何免稅…
百姓認的是朝廷,感的是天恩!
以往,這些政令需經我等之手,層層傳達解釋,其中自有我等周轉、施恩、乃至…權衡的空間。
可如今呢?白紙黑字,印得清清楚楚,貼得到處都是!
鄉野村夫都能指著報紙質問里正:‘朝廷說的可是這樣?你們為何還不照辦?’”
他越說越激動,臉上浮現出一絲恐懼:“我等數百年來,于地方上為何能屹立不倒?
憑的便是這上承天聽、下撫黎民的中介之權!是這教化鄉里、壟斷學識話語之權!
可現在,東宮這區區幾張紙,就要把這根基給撅斷了!”
這才是真正讓他們感到徹骨寒意的地方。《貞觀民報》帶來的不僅僅是信息傳播方式的變革,更是一場權力結構的重塑。
它繞開了世家門閥這個中間環節,直接將皇權與百姓連接起來,極大地削弱了世家賴以生存的土壤——對地方和輿論的影響力。
“朝堂上的非議,陛下置若罔聞。經濟上的競爭,我等旗下的產業,如何抗衡那些有‘官報背書’的勛貴商家?
如今連這最后一道屏障,眼看也要土崩瓦解。”
崔師仁的聲音低沉而沙啞,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,“我們…似乎真的沒招了。”
“難道就眼睜睜看著?”有人不甘地低吼。
“硬抗,是抗不住的。”崔師仁緩緩搖頭,目光掃過眾人,眼中雖有不甘,卻更多是審時度勢的冷靜,“
陛下心意已決,太子勢頭正盛,報紙又深得民心。此時再強行作對,非但無益,反而會引火燒身,坐實我等‘壅蔽圣聽’、‘不顧黎民’的罪名。”
書房內再次陷入死寂。一種大勢已去的悲涼感彌漫開來。
他們習慣了在幕后操縱、在規則內博弈,可太子李承乾弄出的這個新玩意,某種程度上,是在重新制定規則。
“或許…并非全然無路。”良久,崔師仁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,似是無奈,又似是決斷。
“既然無法阻擋,那或許…只能嘗試融入,甚至…利用。”
“融入?利用?”眾人愕然。
“不錯。”崔師仁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報紙的“文苑”版塊上。
“太子能借此物揚寒士之名,難道就不能揚我世家子弟之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