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李萬春老人的氣息漸漸平穩下來。

江昭陽輕輕嘆了口氣，往搪瓷缸里添了些熱水，“這樣耗著不是辦法。”

鐵皮暖壺內膽發出空蕩回響，水線堪堪淹過缸底的茉莉花茶梗。“家屬體力透支容易出事，廠區那邊三百多工人等著安置……”

江昭陽將劉天佑請了過來。

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。

劉天佑頓了頓：“你想讓工人來看守？”

“那些外地打工的能信得過？”

江昭陽推開吱呀作響的窗戶，“現在他們無所事事。”

“這是給他們一個上班的機會，可以拿工資，一直到賠付處理完畢。”

劉天佑渾濁的眼珠亮了下，又暗下去：“家屬不會同意的。”

“去年環保檢查，那些工人為了保住飯碗，幫著廠里隱瞞排污記錄……”

“現在不一樣，這個廠子馬上就要夷為平地，他們會明白應當怎么做。”

“為什么這樣說？”劉天佑驚愕地追問。

“因為害人，你們不都是受害者？”

“說清道理，親屬會同意的。”

“這也是為親屬的身體健康著想。”江昭陽抓起桌上的值班表，“如果不同意的話，每班兩組，家屬代表和工人代表共同值守。”

“監控系統今天必須修復，鑰匙分三段保管——家屬、工人、殯儀館所各持一段。”

“劉大哥，你看怎么樣？”

“嗯，這樣安排倒是周全。”劉天佑點了點頭。

李萬春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敲打著桌面，又想起什么似的補充，“得找幾個女工，親屬里女人情緒最不穩……”

“我看就不要麻煩女性親屬值守了。像李志遠的奶奶怎么受得了？”

話音未落，走廊傳來尖厲哭嚎。

兩人沖出去時，看見一名婦女癱坐在8號冷凍柜前。

她的雙手緊緊抱著一件褪色的外套，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滑落。

柜門縫隙里滲出白霧，在地面凝成蜿蜒的水痕。

“我的兒啊……”女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，滲出細細的血絲。

她的聲音沙啞而絕望，每一個字都是從心底最深處艱難擠出，“你說要給媽買電熱毯，讓媽在冬天不再受凍……”

她的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，卻似乎又穿透了時空，看到了那個再也無法兌現承諾的兒子。

突然，她猛地撲向一個正準備換班的殯儀館工作人員。

她雙手緊緊抓著對方的衣領，眼中滿是憤怒與恐懼交織的光芒，“你們是不是動了溫度？”

“我兒子的身體，你們是不是動了什么手腳！是不是！”

她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尖銳，仿佛要將胸中的悲憤一股腦兒傾瀉而出。

寒氣順著冰柜門滲透而來。

江昭陽站在一旁，目光銳利地瞥見了冷凍柜顯示屏上那不斷跳動的數字：-18。

他的心猛地一沉，正常值應該是-20，這兩度的差異，在旁人看來或許微不足道。

但在這里，卻足以成為一場風暴的導火索。

“溫度傳感器故障！”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，維修工氣喘吁吁地趕到。

他指著顯示屏，大聲喊道，“備用電源接錯了線，導致溫度無法正常調節！”

幾個死者親屬瞬間沸騰起來。

恐懼與不安像瘟疫般迅速蔓延。

劉天佑抄起墻角的消防斧，金屬摩擦聲刺痛耳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