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喲,江鎮長這步子邁得可真講究,正好壓著點兒進來呢。”何狄歪著頭,臉上的笑容過分地舒展開,眼底跳動著毫不遮掩的、帶著腥氣的幸災樂禍。
他身體靠進椅背,雙臂抱起,把自己擺成了一個純粹旁觀者的姿態。
他是來做記錄的,卻喧賓奪主。
更令江昭陽心頭沉重的是何狄旁邊的身影——雷利軍。
前一晌檢查出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,幾乎已消失在公眾視野中,已很少上班的雷利軍,此刻也赫然在座!
雷利軍面色蠟黃,眼窩深陷,形容枯槁,裹在一件顯得過分寬大的舊款干部夾克里。
像一棵被歲月和病魔吸干了養分的病樹。
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,嘴唇微微發紫,靠坐在椅背上,呼吸似乎有些費力。
但那雙眼睛……那雙深陷眼窩里的眼睛,此刻正隔著幾張空椅子看過來,如同兩塊沉在河底淤泥里的黑石頭,冰冷而僵硬地投注在江昭陽身上。
他渾濁的目光迎上江昭陽的視線,里面充滿了復雜難的情緒——有無奈,有憂慮,似乎還有一絲……蒼涼?
他的出席,無疑給這場會議增添了極其不尋常的分量。
這意味著,今天要議之事,其嚴重性和重要性,足以讓一位病退在即的老同志都必須強撐著到場,不容回避。
一瞬間,江昭陽全明白了。
張超森居中坐鎮,林維泉面色沉重如臨大敵,趙珊這位新任紀委副書記親自到場,雷利軍抱病出席,所有班子成員齊聚一堂……
這不是一場尋常的會議!
這架勢,哪里是宣布對一個副鎮長的處分?
這分明是……沖著自己來的“三堂會審”!
目標清晰得如同靶心!
這是蛛網收緊的聲音,是刀刃破風前的微鳴,是一場精心策劃、志在必得的政治風暴。
空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氧氣,厚重得如同實質,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,胸口悶得發疼。
角落里那臺老式空調在其實已有些涼意的空間茍延殘喘地運轉著。
送風口發出的嗡嗡聲響,在死寂中被放大,像是電流在空氣中流淌的聲音,也像是某種龐大而冰冷的機器在緩緩預熱。
“坐。”
短促有力的命令劈開了凝固的寂靜。
發聲的是趙珊。
她沒有抬頭,手已經覆上了那支黑色水性筆的筆桿,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均勻的白色。
所有人的視線被強行固定在江昭陽身上,無形的重量壓得他微微晃了一下。
他強迫自己邁步,走向那一個特意留出的空位。
江昭陽拉開椅子,椅腳與光滑的地板刮擦,發出刺耳尖銳的“吱嘎”一聲,引得角落里幾道一直黏著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。
趙珊依舊保持著那份近乎冷漠的平靜。
她的手指輕輕在筆記本光滑的封面上點了點,目光似乎無意地掠過江昭陽。
然后,她的嘴角,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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