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心堂創立至今已有六十余年。
彼時南疆未定,平成公主奉旨和親,遠嫁南夷,未料南夷政變,新君弒兄篡位,竟要強納寡嫂為妃。
公主為保貞節自毀容貌,歷盡艱險,終于逃歸故國。然容顏已損,往事堪傷,已難復舊日尊榮,甚至于皇家名節有虧。
為全天家顏面,公主泣血上奏,自請入道修行,永絕塵俗。
皇帝感其忠烈,特敕令于深山碧湖間修建奉心堂,作為其清修靜居之地,予一方避世茍安之所,亦彰天家重節之風。
隨著皇權更迭,奉心堂逐漸演變成收留宗室官族中失貞敗德女子之地,倡導自梳修行除穢凈心,也為那些不被世俗所容的可憐女子們提供一個安穩的棲身之所。
甘婆子躬身退下,隨著房門開合,風竄進來,燭光狠狠的顫了顫,將勿一雙冷眸照得忽明忽暗。
勿不能理解,為何這些姑娘們如此不識好歹,削尖了腦袋想往外跑。
以她們的污穢殘破之身,去了外頭,不光會受盡冷眼,還會連累家族都跟著蒙羞。
在這里不好嗎?
平靜,平等,沒有誰比誰更高貴,也沒有誰比誰更卑賤,橫豎都是殘花敗柳,誰也別看不起誰。何必非要去外頭那花花世界,再受一遍剜心剔骨的指摘,徒惹一身腥臊?
要知道,這方碧湖隔出來的,是皇家所賜最體面的慈悲。
當年她因識人不清失了身子,受盡冷眼欺凌,亦連累家族蒙羞,是奉心堂在絕望時給予了她庇佑,如今也在庇佑著所有的自梳女們。
奈何人心易躁,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這份苦心,絕大多數人剛來的時候都和陸歡歌一樣,變著法兒的折騰,但是內外勾結,膽敢在凈穢大典上又下毒又放火的,她是獨一個。
鬧吧,鬧得越大越好!
自今上登基,奉心堂就仿佛被遺棄在了這深山里,以前島外還有頂盔摜甲的禁軍巡邏,如今只剩幾個役夫守在外頭,毫無規矩,也無人管束,就連對接堂中事務的人都從宮里的內官變成了當地衙門的老吏。
今年凈穢大典,要不是她主動吹哨,外頭的人連祭器都忘了送。
島還是那座島,堂還是那座堂,可皇家恩澤卻如同退潮的水,悄無聲息的從這四面湖光里流走了。
她不能再讓奉心堂繼續頹敗沉寂下去了,得鬧出點動靜來讓上頭的人瞧瞧,這兒還有一方被疏忽的天地。
夜空中,一彎下弦月懸得極高,如同一把邊緣鋒利的刀,泛著慘白的冷光。
湖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,院中立著一棟灰墻黑瓦的二層望樓,旁邊依附著灶房柴棚和馬廄。
樓腳下的水灣里拴著五六條烏篷小船,船身陳舊,隨輕波晃悠悠的浮在幽暗的水面上。
此時,望樓里的役夫已經被盡數收買,為了避責,明日動手時,會把他們捆起來。
其他人都已經睡了,樓里鼾聲此起彼伏,吵得人不得安眠,尚懷瑜躺在兩條長凳拼成的‘床’上,被硬木頭硌得肉疼,索性翻身起來,支起窗遙望湖心縹緲的微燈。
這回真的是要干一場大的了,若是父親知曉,怕是真恨不得一頓家法打死他。
好在他有母親。
母親把國公府后宅管得妥妥帖帖,那些庶出的兄弟,不是養廢了,就是年紀尚小,無人能威脅到他的世子之位,所以即便是他捅破了天,父親也會想方設法去把天補好,而不會真的打死他。
有那么一瞬間,尚懷瑜覺得自己挺不是個東西,干的這些事兒著實有愧于父親的栽培和教養,可轉念一想,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,他還如何能護得住國公府,還如何建功立業光耀門楣?
尚懷瑜很快就說服了自己,轉而開始心疼起島上的心上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