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安靜!”
橘生只好趕緊閉嘴,調皮地朝不吐了吐舌頭。
不看看里間南璃君的方向,又看看重新安靜洗衣服的橘生,那卷起的袖子露出雪白的蓮藕似的胳膊,上面全是南璃君掐出來的大大小小的淤青。
看到這,不一下笑不出來了,輕輕嘆了口氣,打手勢示意橘生跟他走。
橘生聽話地跟上不的腳步,離開茅屋小院,向不遠處的荒山而去。
她不知道不為什么突然單獨叫她出來,小少女的心思正七想八想呢,未曾想不突然停住腳步。
她止步不及,一頭撞在不背上,“哎呦”一聲,羞紅了臉。
瞧橘生這笨笨又可愛的樣子,不從心底軟了一下,抬手摸了摸她的頭。
他抽出隨身小刀,在地上一筆一劃寫下:
“謝謝你。”
橘生還以為是說晚上給他多盛飯的事呢,傻笑起來:
“沒事噠,你白天做工辛苦,多吃點應該的,再說你也沒多吃幾口。”
不搖搖頭,又寫下兩個字:
“所有。”
橘生想了一下才明白,不是說“所有事,都謝謝你”的意思。
橘生臉上才褪的緋紅,一下又泛上來,不好意思地笑:
“沒關系,不用謝,都是小事呢”
小事嗎?
不再次搖頭。
他永遠忘不了殺出鳳馭天殿的那天。
他隔著屏風,與裝扮成南璃君模樣的云琛遙遙對望一眼,隨即陷入黑鱗騎兵的圍殺。
他被重重砍飛,嘔血倒地,眼前全是血色,人都快失去意識的時候,卻突然感覺到一只貓兒在咬他的褲腳。
他疑惑地看過去——
不是貓兒,是那個曾經被南璃君潑了一臉洗腳水、差點被知羅喂老虎的小宮女橘生,正用那貓兒一樣弱小的力氣抓住他。
在顏十九與所有黑鱗騎兵們忙著沖進鳳馭天殿的時候,橘生一點點將不拖出宮苑。
不至今都想不通,十六歲的小小少女,那般纖瘦的身子,提桶水都費勁,是怎么將他這個大男人從死人堆里背出來,逃出宮去的。
那時候,所有宮人都忙著逃命躲藏。橘生本來也可以一起逃走。
不不明白,她為什么在逃跑的半路折回來,冒著被殺死的風險去救他。
就為了回報當年從虎口救下她的恩情嗎?
唉,這世上知恩圖報的傻子真多呀不心中感慨。
可后來隨著相處的日子增多,南璃君吃醋發瘋的次數變多,他就是再遲鈍,也終于明白了橘生的心意。
那是一腔純凈的、他不敢觸碰也深覺不配的喜歡。
為了與他在一起,橘生將逃宮時帶的全部身家都拿了出來,不顧辛苦地與他和南璃君一起逃亡,心甘情愿伺候南璃君這個名亡實也亡的皇帝主子,日日忍受辱罵責打。
不當然看不下去,不論橘生是他救命恩人還是什么,他都不能任由她被欺負。
可他越幫橘生,越護橘生,等他不在的時候,南璃君就只會打橘生越狠。
想到這里,不知道,不能再拖累橘生了。
他再次用小刀在地上寫:
“橘生,你是哪里人?”
橘生笑得眼睛彎彎:“我是淮南人。”
聽到這個答案,不了然一笑。
那笑容好像在說:
我猜對了。橘生淮南為橘,生于淮北為枳。
橘生,橘生。我就知道你是淮南人。
不笑著從靴子里摸出一個小小的錢袋,里面一共三兩銀。
橘生只看了一眼那零零散散的銅板和銀錁子就明白,這全是不每天從工錢里扣留攢出來的。
難怪這段時間他拿回來的錢都不夠數,人卻看著比從前還辛苦疲累。
橘生不明白不為什么這樣做,正疑惑間,不已將錢袋塞進她手里。
對著橘生愣愣的目光,不再次在地上寫字。
短短一句話,卻叫橘生由愣變驚,眼圈瞬間紅了起來。
“橘生,三兩銀子,可以回淮南。”
三兩銀,剛好是回淮南的路費。
橘生知道,不并不是在趕她走,是不忍她留在這里和他一起受逃亡的苦,忍受南璃君的磨搓。
只可惜,這份疼惜是出于不骨子里的善良,而并非對她的動心。
橘生不傻,這點她也知道。
“哦,好。”橘生低下頭,鼻尖酸楚地說。
她慢吞吞扭身往回走,想去收拾包裹,轉而想到如今困苦,什么都沒有了,哪有包裹可收拾,又換了個方向,想去最近的鎮子里找馬車。
不靜靜地看著橘生像只茫然的小鳥一樣轉來轉去,眉頭不忍,嘆了口氣。
那嘆息的聲音很輕很小,可不知為何,聽在橘生的耳朵里,就像響雷一樣巨大。
她再也忍不住,猛然轉身沖向不,做出了一個令她自己都詫異的舉動——
她用力踮起腳尖,挺起胸膛,慌亂在他唇角落下一吻,哽咽地說句“不大人,再見了”,隨后跌跌撞撞跑開,再也沒有回頭。
望著遠處那逃命一樣跑遠的身影,不下意識摸了摸唇角,臉上是驚訝,還有些許……很久沒有被溫暖直擊過的錯愕。
這時,南璃君譏誚的聲音從后傳來:
“哎呀,出來散散步,剛巧看見這郎情妾意的畫面,真是巧!女人吶,總是對殘缺又帥氣的男人,更容易生出同情和最柔軟的愛意,你說是不是呀?”
這一語雙關的諷刺將不從情緒中拉回,他不悅擰眉看向南璃君,眼神已低沉,后者卻毫不畏懼,反而昂起下巴,笑容更加嘲諷:
“怎么,我說的不對嗎?我只是說你,沒有說云琛,你不用將身上的刺都豎起來。”
不收回眼神,沉默地往回走。
南璃君仍在后面喋喋不休,一句比一句更諷刺帶刀:
“小姑娘好呀,多新鮮,多嫩,比我這渾身疤痕的破鞋要好,是吧?你喜歡很正常,怎么能不喜歡呢?若不喜歡的話,以你暗衛的身手,她親你的時候你會躲不開?呵呵”
不顯然懶得理會這些難聽話,也根本無法開口爭辯。
他徑直回到茅屋,悶頭就睡。
南璃君卻不依不饒,身子纏上來就去剝他的衣服。
不擋開一次,她重新撲上來一次,再擋一次,她就再撲一次。
她一下火從心頭起,對著不的后背連踢帶打。
她的衣服在動作中折騰得凌亂,發髻也變得松散,看起來像個潑婦。
不管她怎么打,不自始至終一動不動,就像沒有感覺到似的。
她終于覺得無趣,也打累了,氣喘吁吁地在他旁邊躺了下來。
“我一直好奇,你為什么從來不和我同床睡覺?”
她與不之間,不論是從前在宮里的時候,還是如今逃亡路上。
是人就有情欲,那事在所難免,可不永遠都是溫存過后就離開。
這對一個極其細膩、溫柔的男人來說,是件很反常的事。
南璃君真的很想知道那答案。
不張了張口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其實他也想回答:
因為話本里說,夫妻才能共枕眠。
同床共枕是一件很溫暖很神圣的事情,不能隨便。
他不知道這句話該用什么手勢才能表達,正思考間,南璃君已站起身,重新回到里間看書。
她將蠟燭撥弄得明亮,燃燒得又快又旺盛。
她低頭看書,聲音孤冷又倔強:
“等我考進君下門,不,我就不需要你了。到時候,你愛去哪里去哪里。”
接下來一段時間,日子照常過。
沒了橘生幫忙,不白天要在石料場做工,晚上回來還要承擔所有家務,其間辛苦不用說。
這日,他實在困乏,在林子里砍柴的時候,不知怎么竟睡著了,等他醒來天都快黑了。
他心道“糟了!阿璃會著急的!”匆匆忙忙往回跑,遙遙卻見茅屋內外一片狼藉。
他頓時心頭一沉,暗道不妙!
他飛快地內外搜尋一圈,到處都沒有南璃君的身影,很明顯,有人趁他不在,將南璃君擄走了。
而且從茅屋里面掙扎打斗的粗魯痕跡來看,應該不是朝廷的人動手。
他順著院子里的腳步往周邊尋找,憑做暗衛時優越的搜尋本領,很快在一處山凹找到南璃君。
她正被五六個身穿布衣的男人拽著頭發,狠狠往空地上拖。
從男人們的咒罵聲聽來,竟然不是要侵犯她,而是要報仇?
兩個男人將南璃君摁倒在地上,另外幾人從樹林里找來兩大筐石頭。
眾人將南璃君圍在中間,人人懷抱一堆石頭,看樣子竟然是要將南璃君活活砸死。
“確定她是南璃君?就是那狗皇帝?”
“確定!我堂哥幾個月前給宮里運泔水桶的時候,不小心聽到了,南璃君沒死,一直在外逃竄!”
“我前幾天親耳聽見一個女的喊她‘皇上’,她不是南璃君還能是誰?!”
“媽了個巴子的!狗皇帝!你害死多少忠良!害死多少百姓!老子全家十一口人!被你打仗害死十口!就剩我一個!我兒子才兩歲啊!!”
“我媳婦兒被你那‘女子無人權’害的,上街時候遇到巡查,她手令丟了而已,你們卻不分青紅皂白就抓她去當軍妓!那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啊!!為保清白她只能投河啊!!”
“畜生皇帝!殺千刀下地獄的臟貨!老子幽州決戰的時候為你拼過命!可你干了什么!你克扣撫恤銀!讓我連父母都養不起!他們為不拖累我雙雙自殺!你卻還叫著吃那人血一樣的血燕!你有沒有良心?!”
眾人紛紛咒罵唾棄,任南璃君怎么哀求,說她已悔過自新,人們也不為所動。
因為這世上有些罪,是沒有資格被原諒的。
不本想從旁偷襲,沖上去將所有人殺光,可聽出幾人都是為南璃君所害的良民,又只能收刀回鞘,正大光明地走出來,與幾人周旋。
只可惜,不沒法說話解釋,打的手勢誰都看不懂。
男人們直接將他定性成與南璃君一丘之貉的渾蛋,拿起手中石塊,就朝二人狠狠扔去。
不做不到對無辜的平民動手,尤其是這些被南璃君所害、有充足理由報仇的人們。
他只能快速用拳腳將男人們擊倒,饒是這樣,南璃君頭上還是被重擊了好幾下。
這頓時讓她有“很可能會死”的恐怖感覺,瞅準不與男人們推搡的空檔,她拼命向遠處的小山坡跑去,試圖尋找庇護。
誰知轉過一株火紅的紅珊瑚樹時,她不甚踩進一片紅草,未留神腳下踩空,還沒來得及驚叫,整個身子就掉進了一個深洞。
不見狀,趕緊飛身上前去救,卻見南璃君掉進的洞口地動山搖,聽起來竟是什么巨大機關在轉動。
那幾個叫囂著要殺了南璃君的人們全被嚇跑。
不亦心中驚懼,深知大事不好,正欲追南璃君進洞,這時——
橘生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,也可能是從來就沒走遠過。
她從一旁全力沖來,狠狠將不撞開。
她滿腦子都是老人的話:“皇陵里黑暗冰冷……遍布機關……還有數不清的守陵怪物……進去就是有去無回,只能困死在里面……”
她緊緊咬牙,表情無比恐懼,卻也無比堅定,爆發出的力氣直接將不撞飛兩步,遠遠離開了洞口。
不根本沒防備這一出,等他快速翻身爬起的時候,只聽“轟隆——”一聲巨響,好似萬斤巨石重重落地。
南璃君掉進去的那洞口瞬間消失,整個地面嚴絲合縫。
空氣中殘留的,只有一絲飛濺的臟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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