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昭寧抬頭,對上老工人那雙被生活磨礪得有些渾濁卻異常真誠的眼睛。
他沒有說什么豪壯語,只是用力點了點頭,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。
他端起碗筷,走向回收處。
身后,那三個工人注視著他背影的目光,充滿了某種難以喻的暖意和力量。
下午,江昭寧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。
他拿起桌上的固定電話,撥通了劉志剛的內線號碼。
電話接通,江昭寧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:“劉主任,明天一早,通知住建局、城投公司、財政局負責人,還有分管城建的周正平副縣長,九點整,到城西老街口現場開會。”
掛了電話后。
他又打了一個電話給王濤。
“王濤,”江昭寧的聲音不高,卻像淬了冰的鋼刀,“那個‘常委餐廳’,”他刻意頓了頓,讓這五個字在寂靜里發酵出它應有的分量,“你立刻向劉縣長請示——如要繼續保留,可以。”
“只是,我不會去吃。”
最后幾個字,他說得緩慢而清晰,像一枚枚釘子被穩穩地釘進木頭里。
“如果劉縣長同意我的意見的話,”他語調驟然轉冷,斬釘截鐵,“立刻停止使用!”
“所有購置的高檔餐具、電器,一件不落,登記造冊,全部封存。”
“鑰匙,”他再次停頓,加重語氣,“明天上班前,必須放到我辦公桌上。”
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。
這沉默并非真空,仿佛能聽見電流的嘶嘶聲和王濤驟然變得粗重卻極力壓抑的呼吸。
時間被這沉默拉得粘稠而漫長。
終于,幾秒鐘后,才傳來王濤的聲音,那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巨大的遲疑:“……好的,書記。”
“我……我馬上去辦。”
放下電話,江昭寧沒有動。
指尖無意識地、極輕微地敲擊著冰涼的辦公桌面。
他幾乎能看見王濤放下電話后那張瞬間失了血色的臉。
也能清晰地描摹出他如何硬著頭皮、步履沉重地走向劉世廷辦公室的情形。
那扇厚重的門后,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?
等待的時間并不漫長,卻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長了。
手機屏幕在辦公桌上突兀地亮起,王濤的名字在閃爍跳躍。
江昭寧沒有立刻去接,任由那鈴聲在寂靜中固執地響了三四聲。
他這才拿起手機,按下接聽。
“書記,”王濤的聲音穿透電波傳來,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卻又緊繃的奇異混合感,語速快了些許,像急于卸下重擔,“劉縣長同意您的提議,關閉小餐廳!”
“知道了。”江昭寧的聲音毫無波瀾,仿佛只是確認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消息。
他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通話,將手機輕輕放回桌面,那一聲輕響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這個結果,如同棋盤上早已推演過無數遍的落子,毫無懸念。
書記不去吃——這輕飄飄的五個字,在權力的天平上卻重逾千鈞。
這意味著什么?
意味著劉世廷如果還敢帶著整個常委班子踏進那個地方,那就是在縣委領導班子的內部,他一人,帶頭搞起了腐敗吃喝!
一旦東窗事發,板子打下來。
所有的責任、所有的唾沫星子、所有的審查刀鋒,將精準無比地、不容分說地全部落在他劉世廷一個人的頭上。
沒有江昭寧這道主心骨“同流合污”的背書。
那個精致的小餐廳瞬間就從心照不宣的“內部福利”,變成了一口隨時會爆炸、專屬于他劉世廷的活棺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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