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即,那命令式的強硬又迅速被一種極具蠱惑性的、描繪美好前景的腔調取代,劉世廷重新靠回沙發背,煙霧繚繞中,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充滿磁性,像在念誦一篇引人入勝的廣告詞:“保管讓你……欲生欲死,欲罷不能,樂不思蜀!”
每一個詞都像涂著蜜糖的毒刺。
最后,他拋出了最具殺傷力的一擊,語氣輕描淡寫,卻重若千鈞:“這錢嗎?”
他彈了彈煙灰,姿態隨意得如同在談論一頓便飯,“不要你出分文!”
他微微停頓,目光如實質般壓在董海慘白的臉上,清晰地吐出四個字:“坐享其樂就成!”
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,燙在董海心上。
“坐享其樂”——多么輕巧,多么諷刺!
這“樂”,沾著毒,沾著臟,沾著會把他和他整個家庭拖入深淵的泥濘!
他想嘶吼,想拒絕,想不顧一切地轉身逃走。
然而,錢德海動了。
他早已將察觀色刻進了骨子里。
劉世廷最后那句“坐享其樂”的尾音剛落,錢德海臉上的諂媚瞬間轉化為一種職業化的、不容置疑的強勢。
他像一頭盯準了獵物的豹子,肥胖的身體此刻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敏捷,一個箭步就跨到了董海面前。
“哎呀老兄!還愣著干什么!”錢德海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親昵和不容抗拒的力道,“劉縣長一番美意,天大的福氣!”
“走走走!跟老弟走!”
“包你舒坦!”他臉上堆著笑,嘴里說著親熱話,手上的動作卻迅猛如電。
他那肥厚、溫熱、帶著汗濕感的手掌,如同鐵鉗般一把攫住了董海瘦削的手腕!
董海只覺得一股巨大的、完全無法抗衡的力量猛地傳來,手腕像是被燒紅的鐵箍狠狠勒住,劇痛瞬間沿著手臂竄上大腦。
他本能地、用盡全身力氣向后掙扎,雙腳死死蹬住光滑的地磚,身體拼命向后傾,試圖對抗那股拖拽的力量。
他的皮鞋在地磚上發出刺耳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聲,像垂死野獸的哀鳴。
“不!放開!放開我!”董海的聲音徹底變了調,嘶啞破碎,充滿了瀕死般的絕望。
他另一只手徒勞地去掰錢德海的手指,指甲在那肥厚的手背上劃出幾道淺淺的白痕,卻撼動不了分毫。
汗水、淚水混雜著屈辱,糊滿了他的臉,視野一片模糊。
他像一根被狂風摧折的蘆葦,徒勞地抵抗著風暴。
劉世廷依舊穩穩地坐在他那張象征權力的巨大皮椅里。
他剛剛點燃的那支煙,靜靜地架在昂貴的玉石煙灰缸邊緣,青煙筆直地上升。
而劉世廷本人,身體微微后仰,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。
另一只手……正有節奏地、輕輕地、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面。
篤、篤、篤……
那敲擊聲,規律,穩定,從容不迫。
他的臉上,非但沒有一絲一毫對眼前這場粗暴拖拽的慍怒或制止,反而……綻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、極其舒展、極其愉悅的笑容!
那笑容如此之深,以至于眼角的皺紋都堆積起來,瞇成了一條縫,里面閃爍著一種……一種純粹而殘忍的欣賞光芒!
像是在欣賞一出精彩絕倫、完全按照他劇本上演的好戲!
董海越掙扎,越狼狽,越絕望,那笑容就越發地燦爛,越發地刺眼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捅進董海的心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