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,何美芝和鄭自強背靠背睡在床上,兩人都睡不著,但又沒有話說。
何美芝知道鄭自強沒睡著,也清楚他和自己一樣備受煎熬,但還是忍不住開口:“孩子的壓歲錢也花不了幾天,再過兩天家里連買青菜的錢都沒有了,只能吃白水煮面條。”
鄭自強不耐煩地說:“知道了!我明天出去想辦法弄點錢回來。”
到哪兒去弄錢呀?鄭自強思來想去,越想越睡不著。
問朋友借,怕朋友看不起,問親戚借,張不開嘴呀!借錢干生意可以理直氣壯,借錢過日子總不是個長久的辦法。
此時的鄭自強深深地體會到啥叫無錢寸步難行。
天快亮的時候,鄭自強睡著了,他夢見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莊,四周漆黑一片,家家關門閉戶,路上沒有一個行人,他在莊里走了一圈又一圈,怎么都走不出去!
他突然意識到迷路了,腳下又忽然踏空,他從夢中驚醒,發現額頭上全是汗,才知道是個夢。
鄭自強洗把臉,沒吃早飯就騎著自行車出去了。
他轉了一圈,想到石勇,石勇做生意,手里有錢,不過他的錢都在他媳婦手里,就算張嘴也不一定能借來,想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他硬著頭皮來到于斌家,于斌看鄭自強來了,一臉憂愁地說:“我們單位一連兩個月都沒發工資了,這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呀?”
鄭自強聽了于斌的話,也只好打消向他借錢的念頭。
他問于斌問:“你可知道鄭虎最近干啥呢?”
于斌說:“鄭虎單位也是好幾個月都沒發工資了,他姐夫賣干鮮,聽別人說他去給他姐夫幫忙進貨了。”
鄭自強心想:鄭虎是給他姐夫幫忙,生意又不是他干的,手里肯定也沒有閑錢。
他又想到鄧小龍。
但礙于面子,不想開這個口,但又沒有其他辦法,思來想去,最后還是在電話亭里打了鄧小龍的bb機。
鄧小龍很快回了電話,當他聽明白鄭自強是想借錢時,在電話那頭停了將近一分鐘,“真不巧,我們家的錢都讓趙麗拿去進貨了。”
鄭自強放下電話十分懊惱,后悔給他打這個電話。
他從電話亭出來,迎面碰到許志遠。
許志遠說他二嫂下崗了,想做生意沒有錢,兩口子吵架了,他準備過去勸勸。
鄭自強本來還想向許志遠借點錢,聽了他的話,還是沒張嘴。
他又想到大舅哥何剛,他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,手里應該有錢,于是,他騎著自行車去了何剛家,到了他家屋后,想想還是抹不開面子提借錢的事,在屋后徘徊了一會兒,還是走了。
鄭自強思來想去,借錢過日子也不是辦法,還是得想辦法掙!
他騎著自行車,在大街上毫無目的地轉悠,能干啥呢?他很茫然,深刻體會到沒錢的難!
他獨自一人來到熹河邊,沒結婚的時候,一到夏天天熱了,就來河邊洗澡,也經常跟幾個小伙伴來這邊玩,如今已經好多年沒來過這里。
這里變化不大,路還是那條被人們稱作:“晴天揚灰路,雨天泥水路”的老路,唯一變化大的是位于河邊的化肥廠。
廠旁邊的空地上已經蓋起兩排一共六棟職工宿舍樓,都是五層高,還新建了高高聳立的造粒塔。
鄭自強鬼使神差來到化肥廠,當他看到化肥廠的銷售公司門口貼著招臨時工的告示時,想都沒想就按照上邊寫的地址走了過去。
他去的是生產一線的尿素車間,干的是在造粒塔下,用編織袋接剛生產出來的成品尿素的活。
工作環境非常差,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,正常說話根本聽不見,想讓對方聽見你說的話只能靠大聲喊。
他剛走進去就被尿素的氨味熏得喘不過氣來,空氣中到處都是塵埃,接尿素的人都是用上衣把頭和臉包裹住,只露兩只眼睛,就這眼都經常被尿素味熏得流眼淚。
鄭自強第一天上班時,自備了口罩和眼鏡,還帶了毛巾和一套過時的舊衣服,他在外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換掉那一身能穿出去的衣服,換上過時的衣服,在這里干接尿素的活。
他的目的只有一個——先掙錢解決大人孩子的吃飯問題!
每天下班后,他都是到化肥廠后面的河里洗過澡,換身干凈的衣服再回家。
他不想讓熟人看到他蓬頭垢面、落魄的樣子。
銷售公司位于廠大門的東側,門口掛了塊寫著“先進集體”的銅牌。
這銅牌便成了鄭自強的鏡子,他每次下班洗過澡,換好衣服后,都會對著銅牌整理好頭發和衣服再回家。
天漸漸冷了,河水也變涼,鄭自強不能再下河洗澡了。
造粒塔外面有個水龍頭,下邊是涮拖把的水池子。
他每次下班后就來到水池旁邊,用自來水洗臉,再用自帶的干凈毛巾擦干臉上的水。
臨走時,他還會對著銅牌照照,要是頭發翹了,他就偷偷環視一下四周,確定沒有認識的熟人經過,就吐口吐液在手上,涂在翹起的頭發上,打濕后,再用手輕輕整理好。
后來,天氣越來越冷,盡管水很涼,他還是堅持洗臉。
在他看來,臉面比天大!
一個北風呼嘯的夜晚,鄭自強上小夜班,下班時已經是半夜。他用冰涼的自來水洗過臉后,換好衣服,騎著自行車回家。
一陣冷風吹過,鄭自強沒用摩斯定型的頭發被風吹得凌亂不堪,他一只手扶著自行車把,騰出另一只手理了一下頭發,突然感覺又冷又餓。
他抬頭看看,前面不遠處就是夜市,于是便騎著自行車拐進夜市,想吃碗餛飩暖暖身子。
鄭自強坐在板凳上,等著餛飩在鍋里煮熟,他不經意間抬頭看見旁邊攤位上擺著的兔子腿,一下子勾起了他的思緒:聯金摩托城生意好的時候,他經常跟沈明等幾個牌友,打牌到晚上八九點才散場,他們一塊來這里買份花生米、一只鹵雞、一人一只兔子腿做下酒菜。
天冷的時候,還會叫老板磕個羊頭下酒,他們喝著酒,吹著牛,何等風光!自從摩托城轉讓后,再沒人找他喝酒了!
想到如今混成這樣,他心中一陣凄涼。
怕被熟人看見,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餛飩吃下了肚,身上頓時暖和了,疲倦也緩解許多。
鄭自強站起身正想離開,抬頭又看到鹵菜攤位上的兔子腿。
他環視一下四周,確定沒有認識的熟人,才走到那個攤位前,買了一只兔子腿,用塑料袋包裹好放在自行車前面的籃子里,又從旁邊的小賣店里買了一小瓶二鍋頭。
他騎著自行車,來到一處剛建好不久的公園。
因為是半夜,公園里靜悄悄的,沒有一個人。
鄭自強獨自一人坐在公園亭子里的臺階上,吃一口兔子腿喝一口酒,仿佛置身于夢中,卻怎么也找不到以前那種感覺了。
心里一酸,頓時淚流滿面。
他在心里問自己:你就這樣認命了嗎?真甘心就這么過一輩子?
他忽然攥緊拳頭,狠狠地往水泥臺階上砸下去,頓時感覺手關節處一陣劇痛,鮮血從手指上流了出來。
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,老婆孩子都已經熟睡,他倒頭睡在床上,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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