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廷的決議如同一塊巨石被投入平靜的湖面,激起的漣漪在松江府每一個紡織商人的心頭蕩漾。
佩服歸佩服,感激歸感激。
但商人逐利而謹慎的天性,讓他們無法完全沉浸在得救的喜悅中,一種更深沉的憂慮,開始在私下交談、在茶樓酒肆的角落里蔓延。
“朝廷有魄力,肯兜底,這點沒得說!”司文元在自家賬房中,同李萬福幾個相熟的商人說道:“可是,這品鑒堂萬一沒品出個高低,反而讓海商們覺得番夷的布更實惠,那怎么辦?”
豈不是當著全天下的,自己打自己的臉嗎?
這話說到了所有人的痛處。
“是啊!”另一個商人接口,眉頭緊蹙,“王大人說咱們的布好,工部的匠人說新織機的布更密實,可咱們自己摸著良心說,就算那番夷的布,線粗點,薄點,可它便宜啊!”
“一件衣裳,穿一年半載也就換了,有多少人真在乎那點多穿幾個月的韌性?海外的蕃商,更是之看價錢!”
李萬福捻了捻胡須,憂心忡忡,“要是品鑒之后,海商們還是不買賬,朝廷這臉面往哪兒擱?到時候,朝廷會不會覺得是咱們的布織得不好,是咱們這些商人不夠盡力?”
會不會...用更厲害的手段,逼著他們必須用新機器,必須織出所謂天下第一的布來?
這個假設,讓在場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。
他們仿佛已經看到,一旦品鑒失敗,工部的官員會如何面色鐵青地再次蒞臨,用更嚴苛的標準要求他們,用更強大的壓力驅使他們。
到那時候,所謂的自行決定恐怕會變成一紙空文。
他們會被徹底綁死在那條名為蒸汽織機的戰船上,向著未知的、可能布滿礁石的市場海洋強行沖刺。
“咱們現在啊,是站在懸崖邊啊...”司文元緩緩開口,“朝廷給了根繩子,讓咱們暫時不會掉下去,可這繩子的另一頭,連著的另一條更陡峭的路,如果那條路走不通,咱們...”
他嘆了一口氣,“怕是連這個懸崖邊都回不來了!”
“那...咱們能不能聯名上書,請朝廷...緩一緩這個品鑒?”有人怯生生提議道。
“朝廷旨意已下,豈容我等商賈置喙?更何況,這是陛下定的方略,此時上書,無異于質疑陛下圣裁,自找麻煩。”司文元搖頭。
“難道就只能干等著...”李萬福煩躁得抓著腦袋。
“等,但要看著等...”
司文元目光閃爍,“看市舶司的品鑒堂到底怎么弄,看看第一批看到對比的海商是什么反應,同時,咱們手里的人工織機不能停,那是咱們最后的根基...”
萬一事有不協,他們至少還能靠著老本行,吃一口安穩飯。
王徵并沒有表面看著的如此鎮定,一來,機器改進需要時間,二來,人心浮動,就怕日子拖久了再生變化。
不料這一日,他門上來了個人,拿著南京戶部尚書張維國的拜帖求見。
王徵在花廳見了此人。
“小人高成磊,見過王侍郎。”
來人正是高家商行的東家高成磊,如今為江南絲綢業的行首,王徵倒是聽說過這人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