帳內的氣氛,比剛才百官議事時,還要緊繃。
“坐。”
朱棣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。
江澈沒有推辭,坦然坐下。
朱棣親自為他倒了一杯熱茶,若是讓外面的將領看到,怕是會驚掉下巴。
“孤知道,剛才在外面,你沒說實話。”
朱棣的聲音很低,像是在自自語。
“對付鐵鉉,你心里,已經有計較了,對嗎?”
江澈端起茶杯,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。
“瞞不過王爺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朱棣低聲笑了起來,笑聲里充滿了快意。
“孤就喜歡你這點,夠聰明,也夠坦誠。”
“在商議濟南之前,孤還有一件事,想聽聽你的真話。”
他一字一頓,刻意加重了真話兩個字。
“那個盛庸,你說,該如何處置?”
江澈心中了然。
封賞是安撫,議事是鋪墊,現在這個問題,才是朱棣對他真正的考驗。
一個君主,需要的不僅是一個能出謀劃策的臣子。
更需要一個能洞悉自己內心,并且敢于替自己去執行那些臟活的臣子。
說白了他還是跟姚廣孝不同,姚廣孝是要成為能臣,雖然以后會退位。
但在攻下南京城之前,這家伙一定會把自己的價值體現出來。
江澈放下茶杯,杯底與案幾碰撞,發出一聲輕響。
“王爺想讓他死?”
朱棣沒有回答,只是盯著他,眼神幽深。
“殺之,于王爺名聲有損,畢竟是陣前投降的將領,傳出去,天下人會說王爺殘暴不仁,不利于我們爭取人心。”
歷史上就因為朱棣殺了盛庸,這才導致鐵弦心死。
也正是因為如此,朱棣在進軍濟南的時候,才被生生拖了三個月!
朱棣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,示意他繼續。
“不殺,終是心腹之患,盛庸在南軍威望甚高,留著他,萬一哪天被他找到機會,振臂一呼,降卒復叛,后果不堪設想。”
江澈將兩種選擇的利弊剖析得清清楚楚。
“所以,臣以為,殺與不殺,都不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“哦?”朱棣終于來了興趣,“那依你之見,何為上策?”
江澈的嘴角,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,在跳動的火光下,顯得有些森冷。
“王爺,一個活著的、但聲名狼藉的盛庸,遠比一個死了的被追封為忠烈之士的盛庸,對我們的用處更大。”
“一個人的價值,不取決于他的生死,而取決于他身上的名。”
朱棣的瞳孔微微一縮,他似乎抓住了什么。
江澈的聲音壓得更低。
“我們不必殺他,不僅不殺,還要厚待他,給他高官,給他厚祿,讓他活在所有人的監視之下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我們什么都不用做。只需要把盛庸投降燕王,獲封高官的消息,傳回南京即可。”
江澈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。
“建文帝生性多疑,他會怎么想?那些與盛庸有過節的朝臣,會怎么說?天下人會怎么議論?”
“一個兵敗被俘的將軍,不思盡忠報國,反而搖身一變,成了敵營的新貴,他的忠義之名,會瞬間崩塌,他在南軍中殘存的威望,會蕩然無存。”
“南軍的士兵會想,他們的將軍都投降了,我們還打什么?”
“南京的朝廷會想,盛庸是不是一開始就和燕王有勾結?他是不是故意打輸的?那軍中,還有多少個盛庸?”
江澈說完,整個帥帳再次陷入了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