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種云泥之別的感覺,令崔錦屏心中羨慕之余,隱隱生出了酸澀――
當年蘇晏才考了個二甲第七,而他卻是獨占鰲頭的狀元。
論文章才華,他自認為完全不輸對方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蘇晏所提的請求,哪次他沒有盡力幫忙?即便摻雜著私心,但也算是仁至義盡。
可他卻沒有得到預計中的、應有的回報。
崔錦屏猶豫著,要不要再登門求見一次,兩人好好聊聊,但又拉不下臉來,再去挨蘇府小廝的冷眼。
就在這時,兩名通政司的同僚笑盈盈進屋來,朝他作了個長揖:“恭喜崔通政,賀喜崔通政!”
崔錦屏吃驚:“什么?別亂說,下官只是個參議。”
同僚甲笑道:“今日還是參議,明日就是通政啦!文書已下到吏部,很快就能到崔大人手上了!”
從五品參議到四品通政,整整提了一品不說,更是成了通政司的二把手,升任通政使的機會也大了許多。崔錦屏又驚又喜。
同僚乙補充:“聽說是閣老親自寫了薦書,向皇上舉薦的。崔大人有如此靠山,將來還不得青云直上?”
崔錦屏激動得熱淚盈眶,心想:清河果然還是念著我的,是我錯怪了他!
他抹了把臉,說:“我是該去好好感謝一番蘇閣老了。”
同僚乙對他的話有些意外:“蘇閣老?不是,舉薦崔大人的是謝
閣老啊。我有個親戚在內閣里當中書舍人,就多問了一嘴,聽他說,這事兒蘇閣老并不贊同,但謝閣老堅持己見。蘇閣老不愿與他鬧得太僵,最后才算勉強同意。”
崔錦屏愣住了。
*
自家書房中,蘇晏坐在桌前,翻看從北直隸傳來的奏報――于徹之與戚敬塘所率的京軍,前鋒部隊已同廖瘋子的亂軍進行了一次試探性的交鋒,京軍占據上風,廖賊暫時后退避其鋒芒,但也不排除是誘敵深入。
油燈有些暗了,他放下奏報,用小剪子修了一下燈芯。
沈柒推門進來,將幾份新收到的諜報遞給他。
蘇晏微微一笑:“辛苦了,七郎。地方奏報送至京城總要慢一些,多虧有錦衣衛各衛所的探子。”
沈柒朝他點點頭,拎來一張椅子,在他身邊坐下。
“今日你與謝時燕起爭執的事,我已經知道了。說實話……”沈柒略一猶豫,但仍繼續說道,“你做得未必明智。”
蘇晏專注地看著諜報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有沒有想過,萬一崔錦屏知道了,可能會對你心生怨恨?有些力量雖然微薄,成為臂助時不覺得有多大用處,可一旦變成了敵意,就要多幾分提防。”
“我想過。”
“可你依然這么做了。”
“是。”蘇晏轉頭注視沈柒,面上浮現一絲無奈,“有些事,明知怎么做會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,可我卻出于某種原因,沒有選擇最有利的那一項。莫說七郎,我回頭想想,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傻。”
沈柒微露笑意,握住他的手背,用指間的刀繭輕輕摩挲:“你這般聰慧的頭腦,若還覺得自己傻,把其他人都置于何地?我知道你不會沖動行事,這么做必然有你的理由。”
蘇晏望向他的雙眼,在燭火映照中依稀反射著柔光。他輕聲道:“七郎知我。”
“可我不能確定這個理由,是出于哪種取舍。”
蘇晏放下諜報,認真說道:“那我告訴你。崔錦屏是我的好友沒錯,他的優缺點我同樣很清楚。他聰明過人、滿腹才華,可也爭強好勝、傲氣十足。他熱衷朝政,固然有為國為民的心思,但更多的是想展現自己的能力,得到更多人的認同與欽佩。他出身世家,天生就是讀書進仕的料,從未受過挫折,也從未見識過民間疾苦。這樣的崔錦屏,只能當個鮮衣怒馬的狀元郎,擔不了一司主官的重任。
“我原本打算,將他外放至地方好好歷練幾年,從父母官做起,逐漸磨去他身上的傲氣與功利心,讓他明白究竟‘為何為官、如何為官’之后,積累足夠的實干經驗,再調回京城委以重任。
“謝時燕此時橫插一杠,無異于揠苗助長。更何況,謝時燕與他非親非故,為何要提拔他?不外乎存了刻意拉攏之心,要拿他當槍使。也不知他能否參透這一點,還是真把謝時燕做了伯樂,怨我擋了他的升官路。”
沈柒道:“你也可以拉攏他,利用他。”
“對,我也可以。倘若我只想要個朝堂上的同盟或手下,完全可以施恩于他,籠絡后再利用,至于最后他變成什么樣,與我無關,有用則用,無用則棄。但我把他當朋友,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的內心,不浪費才華,真正成為國之棟梁。”
“但他未必能看清,就算事后領悟,也未必會感謝你。”
蘇晏苦笑了一下:“我知道。但有些事,無論結果如何,我覺得該怎么做,就會義無反顧地去做。也算是努力過,無愧于心了。”
“你也可以對他說明你的良苦用心。”
“如今再去說這番話,他更是覺得我巧狡辯,反而會加深誤解。算了,就這樣吧。也許是我太好為人師,上蒼看不過眼,借著謝時燕的手撥亂了這一局;也許對他而,這才是真正的磨礪。總之,無論日后他對我是善是惡,該做的事我還是要做。我會盡量解開誤會,但不會任由他壞了我的事。”
沈柒緩緩揉著他的手背:“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?”
蘇晏搖頭: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想徹徹底底吃了你,連一絲眼神、一縷吐息都不分給他人。”
蘇晏微怔,繼而失笑:“七郎,你這樣是嚇不住我的。你哪里舍得真吃了我。”
沈柒的目光幽深而滾熱,嘴角隨之勾起:“對,我舍不得。我不僅不敢吃你,還會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。你若反過來想吃我,我也是愿意的。”
蘇晏的饑腸很配合地發出一陣骨碌碌聲。
他立刻捂住肚子,朝沈柒露出個略帶嫌棄的表情:“不,我一點也不想吃你,血腥味太重了。”
沈柒笑出了聲,傾身過去把他壓在椅背上親吻。
窗戶在此刻驟然開啟,勁風卷入室中。荊紅追挾一股山野草木的氣息落在書桌前,冷臉道:“大人可需要屬下幫忙?屬下擅長烤野味,放血、清洗再腌制,保證一點腥氣都沒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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