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問童兩眼噴火地走了,烏子虛合上書,無奈笑道:“老二看來一時半會不會消氣,你今晚的晚飯怕是要泡湯了。”
銀杏書齋位于白水寺中,雙方日常并不干擾,用飯時可以去寺內,有清淡素齋。但少年人沒哪個能喜歡白粥咸菜,銀杏書齋也不反對自給自足,三人中唯獨松問童的手藝端得上臺面,木葛生每日蹭吃蹭喝,一日三頓還有午茶夜宵。
安平本來好奇這兩人三天兩頭打架,松問童沒道理這么好相處,然而親眼見過一次木葛生炸廚房后,他選擇贊美老二英明神武。
木葛生拍干凈手上的點心渣子,“無妨,我前段時間算了一卦,今日要下山去。”
“這倒難得,又有什么有趣的事了?”
“我給人賠禮道歉去。”木葛生施施然道,“順便打秋風。”
夕陽西斜,木葛生下山進了城,一路拐到柴府外,翻墻跳了進去。
安平看的頭大,翻墻進門,這道歉的架勢真霸氣。
上次兩人拆掉的
屋舍已經修好,園林深深,格局井然。木葛生掏出花錢算了一卦,接著躍上屋檐,一路走進一間別館。館分兩層,屋頂鋪著黛瓦,四面皆是雕花長窗,燈光隔著細紗漏了出來,還有隱隱人聲。
木葛生躺在房頂,側耳貼著磚瓦,掏出一把剛剛順到手的瓜子,邊聽邊磕。
“北平那邊已經催了許多次,一直在問這一批藥材什么時候能到,幾大藥局都已經斷了貨……”
“快年末了,年底有的分家來請安,臉色怕是不會太好看……”
“畢竟還是年輕……”
房間里坐滿了人,低語絮絮。
木葛生聽了一會兒,捋清前因后果――江岸戒嚴,柴氏幾批貨卡在港口運不出去,來往供應斷了一月有余,據說北邊已經有柴氏病患因為斷藥而病重。
“這是砸招牌的大事。”房中有長者起身道:“藥家柴氏,懸壺濟民,有藥材卻無力供給,乃醫者之責。斷貨事小,性命為大,還請家主盡快轉圜。”
柴束薪坐在主位,白衣清冷,“二伯放心,已經從東北緊急調了藥,半月之內,足可補上。”
“如此甚好,但有的藥材是南方特產,水路運送不可斷,港口一事,你須得多多費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柴束薪淡淡道:“大伯喝茶。”
木葛生看了一會兒,磕著瓜子嘖嘖有聲:“深宅大院,果然比戲折子里寫的還精彩。”
安平也瞧出了些許門道,這事不大不小、可輕可重,柴束薪名義上是柴氏家主,然而滿堂叔伯卻明里暗里帶著敲打,少年高坐主位,形單影只。安家也是做生意的,這情形他眼熟,和逢年過節時各路親戚上門打秋風的架勢異曲同工。
但他家好歹還有一副真真假假的熱鬧,樓下就只剩下了咄咄逼人的客套。
木葛生吐出一枚瓜子皮兒,“有錢也不是什么好事兒,這小大夫過得比老三還累。”
木府不興慣孩子,木葛生每月的零花約等于無,和其他兩個年紀輕輕就當了家主的同窗不同,一窮二白,但勝在逍遙自在。松問童似乎在做什么生意,偶爾下山照看,平時也是個甩手掌柜。最忙的是烏子虛,烏氏似乎有干不完的活,這人幾乎天天都在批公文和出差,偶爾還騰出手來處理書齋的賬務。木葛生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時候就給他送黑芝麻糊,說是防止少年早禿。
安平還真撞見過一次烏子虛照鏡子,少年對著黑眼圈嘆氣連連。
如果說烏子虛還有忙里照鏡子的閑愁,柴束薪卻沒有這份幸運,畢竟如今看來,他身邊連個能照應的人都沒有。樓下一屋子大概都是柴氏宗系,個個長輩架子端的很足,卻并無幾分親近。
一件不大不小的事,被幾圈車轱轆話越滾越大,一屋子人從傍晚說到深夜,總算有幾個年紀大的撐不住了,拱手道:“盡于此,家主好自為之。”
柴束薪臉色倒是沒怎么變,起身行禮,“三叔慢走。”
對方一捋長須,轉身走了,“天色已晚,不必相送。”
“真有教養。”木葛生打著呵欠道:“這狗玩意兒還給他行禮,不是個東西。”
安平頭一回如此贊同木葛生的話。
房中人陸陸續續散去,柴束薪坐在主位上,垂眸看著桌上的茶杯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木葛生從房檐上倒掛下去,敲了敲窗,“那茶早涼了,喝了對身體不好。”
柴束薪倒茶的手一頓,“誰?”
“寒夜好心人,特來慰風塵。”木葛生推開窗,笑瞇瞇道:“你要喝紅棗洋蔥錦鯉湯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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